《一葦杭之》：
　　冬日即景20世紀(jì)70年代中，一個冬天的上午，我前往呼和浩特市去趕飛機(jī)，在青城餐廳里吃燒麥，三兩二十四個，一共七毛五分錢，穿著大褂的服務(wù)員飛快地用手撿給我，羊肉餡，我慢慢吃著，對面一人也要了一盤，吃得很快，吃到一半時，剛放下筷子歇口氣，過來一個衣衫破爛、滿臉烏黑的孩子，手里拿著一個碗央求著：“省一口吧�！辈蛷d里還有一位戴著直筒粗呢帽的黑臉漢子，袖著手逡巡著，突然走到一位用手絹擦嘴的顧客前：“不吃了嗎？”一位老年人在我鄰座上坐下來，是十點(diǎn)鐘，吃飯高峰已過去。他的口罩推到下巴上，默默地在我旁邊坐了一陣，在我吃完拿出一本書看起來時，他嘴里說起話來，飯廳太吵，我把頭伸過去問道：“什么事？”“你能不能賣兩斤糧票給我？”我注視了他一下，他的牙齒脫落了好些顆，操一種似乎雜糅著好幾種方言的口音。
　　我說：“不賣。我還有很多路呢，帶的糧票只夠路上用的。”他沒聽到，手摸摸索索地去掏皮夾子，說：“我還有些錢，沒有糧票了。”聽到我再次說“不賣”就住了手。
　　我轉(zhuǎn)而問道：“你是為什么事�。俊彼�掏出兩張紙，翻到第二頁，指著下面一行說：“你看�！蹦巧厦鎸懼�：“經(jīng)研究同意，允許凌坤向上反映問題，希各地革命群眾大力協(xié)助為盼！”最下面還蓋有一個我看不很真切的公章。
　　我接過紙片自己看，原來他曾被判刑，他的臉迅速陰沉下來，不怎么耐煩地答著我的問話。
　　他原是呼和浩特市商業(yè)局干部，說他是逃亡地主，全家被趕回山東，他到處呼告，奔跑了八年，光跑北京足足有“二十五趟”，后因“破壞社會治安”住過兩年獄。我不知道他這些年靠什么生活。
　　我說：“我沒多少了，給你兩斤吧，不要給錢了�！蔽易叩臅r候，他說道：“要我送你一段路嗎？”我謝絕了，他也不勉強(qiáng)。
　　到了候機(jī)廳的休息室，我到得早，昨晚只睡了六小時，翻了翻報(bào)紙，就感到兩只眼睛總想閉起來了，沙發(fā)又很軟。
　　到了11點(diǎn)50分，臨上往白塔機(jī)場的機(jī)場大客車前，突然有一位少女把一個提包放到我坐的沙發(fā)前，嘴里說：“我出去一下�！本妥吡�，不一會，要上車了，她還未來，我把那個手提包交給服務(wù)員，就坐到了大客車的頂后面。
　　過一會兒，那個少女出現(xiàn)了，卻對拿著手提包從她身邊走過的服務(wù)員滿不在乎、視若無睹，眼里滿是一種不安的、不知所措的神色，在車下坐了一下，她又站到了車上，好多人望著她，連剛剛議論她可能神經(jīng)有點(diǎn)毛病的兩個軍隊(duì)干部也停住不說了，她焦灼的視線望到了我，因?yàn)槲乙亚菲鹕韥�，我說：“你是找手提包嗎？放在服務(wù)員那里了�！彼�點(diǎn)了點(diǎn)頭，下車了。
　　一會兒，引擎響了，車要開動了，有人叫道：“司機(jī)，等一等吧，還有個旅客呢�！焙脦讉�人附和：“等一等吧！”司機(jī)笑了：“她是一個神經(jīng)病，父母是反革命，坐牢了，她也就瘋了�！边@一下大家都不作聲了。我不禁又回頭望了望剛走出來的那少女，她眼睛里有一種焦灼。
　　那個手提包是黑色的，上面畫著一朵紅色的石竹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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