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伯拉德的罪孽

　　故事開始于1132年，50多歲的亞伯拉德在被流放到布列塔尼做哲學研究僧侶的過程中，寫就了一封長信講述自己的一生。在這封寫給匿名朋友的書信中，亞伯拉德不僅為自己書寫了一個自傳（亦稱《我的災難人生》），還創(chuàng)造了一種后來常用的書信模式——慰問信。

　　在慰問信中，寫信者通常會通過對自己不幸經歷的描述來慰藉對方，以達到幫助對方擺脫當前困境的目的。在這封用拉丁文寫就的長篇書信中，人們除了讀到了他生平的點滴經歷之外，還了解到了他與一位知書達理、冰雪聰明的女學生之間的愛恨情仇。然而，這段忘年戀中誓守終生的諾言卻最終躲不過命運的捉弄。

　　亞伯拉德是歐洲中世紀著名的“偶像破壞者” 之一，憑借其富有創(chuàng)意的思維和靈敏機智的口才而備受尊崇。因此，他對自己的能力和信念一直都深信不疑，對于自己對異性的吸引力以及對《以西結書》的研究權威性也都是格外自信（“我曾經年輕過，而且長相俊朗、赫赫有名，這些都是我的‘招牌’” ），而這一份樂觀顯然并不過火。當他遇到身居巴黎的年輕女孩艾洛伊斯時（據(jù)說她當時只有17歲，或者稍大一些），立刻就被她飽讀詩書的氣質和“不差的外貌”深深吸引了，于是決定通過討好她的叔叔兼監(jiān)護人福爾貝爾（一位巴黎圣母院的教士）來引誘艾洛伊斯。最后，他終于如愿以償?shù)貙⑺�收入門下為徒�！拔疫�需要多說些什么嗎？”他在信中詢問那位匿名的朋友，“以講學為借口，我們完全沉溺在了愛情里”。他們“接吻的時間遠遠多于學習的時間”，而雙手也多是“放在對方的胸口上而不是書頁上”。顯然，艾洛伊斯并沒有從這段拜師的經歷中學到任何的知識，因為他們總是在“忙于探索愛情中的每個角落”，而“如果愛情本身還有任何未知的部分的話，我們就會去發(fā)現(xiàn)它”。

　　一夜一夜的激情過后，亞伯拉德的教學生涯似乎走入了一個瓶頸。他開始厭倦自己其他的工作職責，并且驚奇地發(fā)現(xiàn)，除了艾洛伊斯的叔叔之外，周圍的人似乎都知道他們之間的私情。在寫給薩比尼昂的信中，亞伯拉德引用了圣杰羅姆的一句話：“對于自己家中的丑聞，我們總是最后一個知曉的。盡管全鎮(zhèn)都在談論發(fā)生在自己妻兒身上的種種，我們卻似乎總是能夠充耳不聞。”

　　后來，亞伯拉德逐漸發(fā)現(xiàn)，福爾貝爾并不是一個寬容的監(jiān)護人（他曾經告訴過亞伯拉德，如果艾洛伊斯不努力的話，他完全可以用暴力來懲罰她），而且他對于艾洛伊斯的不長進感到十分不悅。而這時，艾洛伊斯卻意外地懷孕了，于是兩人決定秘密結婚。這件事情自然讓福爾貝爾怒不可遏，但也不得不佯裝贊同。不久，艾洛伊斯生下了一個男孩，起名為亞斯特洛拉波。然而，當福爾貝爾準備對外公開這段婚姻時，自感羞愧的亞伯拉德卻毅然決定與艾洛伊斯分手了，并將她送進了一座修道院，然后又將孩子送給了自己的姐姐。福爾貝爾顯然是無法忍受自己的侄女被人拋棄、抱憾終身的，于是和一群朋友密謀了一個報復計劃。根據(jù)亞伯拉德在信中的描述，“一天夜里，當我安穩(wěn)地睡在自家的臥室里時，他們買通了我的一個仆人，偷偷進入了我家。他們用一種駭人聽聞的殘忍方式對我進行了報復，改變了我的整個世界：他們切掉了我身上那個被認為是萬惡之源的部分”。

　　自此，被閹割了的亞伯拉德開始投身于神圣的宗教研究事業(yè)中，并將所有心血都奉獻給了上帝和各種經文的鉆研工作。然而，身體的殘缺卻并沒有改變他好學好問的天性，而他也因為總是揭露基督教教義中自相矛盾的內容而遭到了同儕的排擠。一方面，他開始利用自己的理性理解力著書立傳；另一方面，他也因為自己身體上的缺陷而公開宣布禁欲。

　　不過，在慘劇發(fā)生9年之后，他的這封帶有懺悔含意的書信卻輾轉落到了居住在圣阿讓特伊修道院中的艾洛伊斯手中（我們無從知曉信件是如何被艾洛伊斯拿到的，也許亞伯拉德給她寄去了一份復寫本），并再度燃起了昔日戀人心中的熱情。雖然艾洛伊斯并不認同亞伯拉德在信中對往日細節(jié)的一些描寫，也對他多年以來的不聞不問感到十分灰心，但是她顯然還是深愛著他的。而這種感情甚至比她對上帝的愛要更為深刻一些：

　　雖說在彌撒儀式期間我們一定要靜心禱告，但是我的腦海中卻滿是與你纏綿歡愉的那些畫面。我一心只想放縱自己，完全無心禱告。我們共同經歷過的每一件事情，每一個時間點，每一個地方，都連同你的身影一起被深深烙印在了我的心上，讓我再一次追隨著你回到了往昔的時光中。就連在睡夢中我都不能停止自己的想念。有時候我的思想仿佛背棄了我的身體，或者不如說它徹底掙脫了肉體的束縛。艾洛伊斯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生活已經支離破碎了，并且堅持認為自己比亞伯拉德遭受了更多的折磨。不過，他已經在信仰中得到了救贖，而她卻因為得不到救贖而自覺羞愧無比。對你來說，上帝就是一個仁慈的對手。他就像是一個可靠的醫(yī)生，即便會給病人帶來疼痛也不會退縮，因為他終究可以治愈疾病。然而，對我來說，那些幸福的青春、激情還有愉悅的體驗現(xiàn)在都只能加重我肉體上的折磨和精神上的欲望。我完全無法抵御這樣的打擊，而它們卻天性喜歡打壓弱者。

　　不過，面對艾洛伊斯的真情告白，亞伯拉德卻頗為克制地給她寫了一封充滿理性的回信，措辭十分慎重。他表示自己愿意在精神或宗教上為她提供支持，相信她有能力好好完成自己的修行。事實上，他確實已經完全拋卻了對艾洛伊斯的性欲，而這并不只是肉體上的殘缺帶給他的轉變。如今，性欲已經被他視為是一種低俗的行為。也就是說，他曾經與她一起度過的日日夜夜所帶給他的只不過是一種“無恥的、淫蕩的快感”而已。他還相信，他曾經將自己的淫欲強加在了她的身上，因而無比感恩自己能夠回歸克制的心態(tài)，并稱這一切才是“真正公平的、仁慈的”。

　　我所丟失的那一部分器官正是淫欲的所在和這些欲望的源頭……為了懲罰我們因此而所犯下的錯誤，為曾經尋歡作樂而犯下的罪行尋求救贖，這塊令我的思想和肉體都身陷泥沼的骯臟腐肉被割除了。只有這樣，我才能夠得以接近圣壇。

　　艾洛伊斯很不情愿地接受了亞伯拉德的觀點，或者說至少是被他的堅定擊敗了。在之后的通信中，這對昔日戀人所談論的內容從親密的情感轉變?yōu)榱藝烂C的哲學，而這些書信也因此被稱為是“指明方向的信件”。盡管如此，他們在思想上的協(xié)調一致還是證明了他們之間仍有著剪不斷的情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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