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收選梁啟超、胡適等30多位民國大師和學(xué)人描述國內(nèi)都市的30多篇文章,其中既有南京、上海、天津等當(dāng)時的首都或繁華都市,也有蘭州、昆明、桂林、貴陽等中西部城市。這些作者們筆下的這些或大或小的城市,與我們今天的印象已有很大的不同。“清馨民國風(fēng)”叢書匯集散見于數(shù)百種民國時期出版物刊載的民國學(xué)人原創(chuàng)作品,圍繞讀書與修養(yǎng)、成長與見聞、做人與做事、生活與情趣,分不同主題編輯成冊,分輯推出。所選作品具有敘事性和思想性;作者200多人,涵蓋了哲學(xué)、科學(xué)、教育、文學(xué)、藝術(shù)、歷史、傳媒、政治、實(shí)業(yè)等諸多領(lǐng)域。
兩都賦——南京與北京/紀(jì)果庵
南京/朱自清
南京一瞥/林語堂
上海/黃九如
上海照相半打/孫福熙
上海頌/林語堂
天津衛(wèi)記/孔另境
成都印象記/陳友琴
芙蓉城/羅念生
成都/茅盾
“霧重慶”拾零/茅盾
重慶在烈焰中——致阿登·夏洛蒂夫人/陸晶清
廣州/胡適
香港/胡適
“英國人的樂園”/徐霞村
憶哈爾濱/孟斯根
哈爾濱/靳以
西京插曲/茅盾
蘭州雜碎/茅盾
昆明點(diǎn)滴/鳳子
懷昆明/沈從文
在長沙/蔣牧良
桂林雜記/黃裳
貴陽巡禮/茅盾
貴陽雜記/黃裳
洛陽小記/張恨水
吊大同/范長江
秦皇島記游/王文彬
吊濟(jì)南/老舍
青島之夜/端木蕻良
閑話揚(yáng)州/曹聚仁
說揚(yáng)州/朱自清
蘇州的回憶/周作人
小巧玲瓏記蘇州/趙清閣
杭居瑣記/葉秋原
南方之青島/杜重遠(yuǎn)
廈門印象記/魯彥
如適異國/杜重遠(yuǎn)
附錄:北京上海/梁啟超
《清馨民國風(fēng):城市印象》:
南京除洋房以外,舊式房子真沒法問津,尤其像我這樣一個來自北方的人。他們老是把屋子里糊起花報(bào)紙,頂棚及木板壁則用暗紅色,窗子很少有玻璃,只是那種黯淡的調(diào)子就夠你受了;加上馬桶的臭氣,“南京蟲”的臭氣,以及陰濕的霉氣,無怪住在里邊的人終年要害濕氣。道地南京人可以在這種卑濕黑暗的客堂間打上一晝夜的麻將,可以這樣度一生,那才是奇跡。當(dāng)我一租到這樣一幢房子時,沒辦法,第一步先將墻壁頂棚刷白,第二步將門窗釘好,換上兩塊玻璃,好容易恢復(fù)一點(diǎn)光明,但是罅漏的地板和霉?jié)駳庖廊粵]法可想。南京住宅普遍都院落很小,屋瓦是浮放在房脊上,一到梅雨時節(jié),豈止是“家家雨”,簡直可以說“屋屋雨”。假設(shè)不是“床床屋漏無干處”,則聽雨亦復(fù)大佳,無奈地上得放許多盆子罐子,不湊巧被褥也得收拾過。南京老鼠也是有名的寶貝,其形色比北京大而深,專門在信紙封或藏在抽斗的文件上大小便,或是在窗楣檐角間作飯后散步,以及滾一顆胡桃在地板上玩耍,時間則在人已睡倒將入夢,不愿因些許小事而起床之時,其聰明誠不可及;蛟,重慶之鼠更甚于此,其大如貓,能噬幼兒之鼻,然則我們還得贊一聲大慈大悲也。
全國研究學(xué)問最方便的地方怕沒有比得上北京的了,不但有設(shè)備完善的北平圖書館,那兒還有許多活的歷史。譬如我們喜歡晚清掌故的人,你可以找到勝朝的太傅太保,你可以和白頭宮女話開元舊事,你可以見到大阿哥,你可以聽七十歲左右的人講紅燈照;到偉大的故宮可看見荒涼凄慘的珍妃井,可以歌詠慨嘆當(dāng)年帝王起居的養(yǎng)心殿。每一條街或胡同都有它的美麗故事,六必居可以使你看看五百年前老奸臣的榜書,這好像在古老的京城都算不了什么。掃街夫也許是某巨公的戈什哈,拉車的會有輔國公的后裔,開府一方的宗室弱息居然變了戲子,以四郎探母換她的吃喝;下臺軍閥的姨太太在偷偷摸摸與汽車夫度安閑的日子,而不會起訴;這都是活的學(xué)問,活的歷史。此不過我所研究的一端。假設(shè)你喜歡音韻學(xué),那好,這兒是國語的中心;你喜歡外國文學(xué),這兒有住了一百年開外的外國人,有會唱中國戲的德國客;你喜歡音樂美術(shù),那就更合適,從荊關(guān)吳陸以來的畫幅,真的假的立即排在眼前,只要你肯到琉璃廠走一走;而多少譚鑫培曾演戲的地方,現(xiàn)在仍然保留著那時的打鼓人與胡琴手。北京飯店有意大利的提琴名手在開演奏會,你也不妨去觀光。
總之,這里有羅掘不窮的寶藏,每個人都可得到他所需要的東西。去年,我想專門搜集甲午戰(zhàn)爭的史料,在南京走遍了書店,只有劉忠誠遺書和《澗于集》之類,始終不到十種。后來索性寫信給北京朋友,他托了書店去找,這一下可不得了,連中文帶日文就有二百多種。連我一個朋友的父親,官只做到潮州知府的,一部沒名氣的折稿,都赫然在目,這就是北京書坊老板的本領(lǐng)。你不記得嗎?李南澗和梁任公都和書店老板做朋友,葉緣督在《語石》中更稱譽(yù)碑佐李云從不置,雖然潘伯寅先生也上古董商的不少的當(dāng),但琉璃廠那許多書店和古玩字畫店卻真正是不花門票的博物館和義務(wù)顧問。我曾在南新華街(琉璃廠附近)的松筠閣整日觀書,他們并不以為忤。假使你不愿意花車錢,你可以借一個電話打給他:“喂,把《三朝北盟會編》給我送來看看;你們那部《水曹清暇錄》賣了嗎?如果沒有賣,也給我拿來!庇谑蔷陀写┧{(lán)長衫光頭發(fā)的學(xué)徒用藍(lán)布包給你把書送來,他雖騎車?yán)鄣脻M頭大汗,但是,連一碗茶也不要喝,臨走還要說一聲:“×先生,您用什么盡管說一聲,我們就送來了,回見,您!”這實(shí)在比看圖書館管理員的嘴臉舒服得多!而你呢,到了端午、中秋、新年三節(jié),只要稍微點(diǎn)綴十元八元就可以了,不用的書盡可送回,絕不會嫌你買得少。
在南京以至于上海都沒有設(shè)備較好的圖書館,有關(guān)掌故的人物更不愿住在這種海派十足的地方——因?yàn)檫@里再不能瞻依北闕。即使有一二歷史人物,他們生怕你會是綁匪,或者借名募什么捐,你休想接他們的謦敦。這地方的人情,普遍說起來是比較冷酷、刻薄。比如拖黃包車的吧,他一開口一定要加倍的價(jià)錢,甚至說一種讓你不能忍受的話:“你媽,這樣遠(yuǎn)給一塊洋鈿,乖乖!”我寧可走那些用碎石砌就崎嶇的小路,也不再慪氣了。店鋪里的老板都是高高在上,“老板,這只熱水瓶幾個錢?”“二十多塊錢吧!”“到底二十幾塊?”“你買不買?不買何必問呢?”一個北佬到這時不是氣昂昂出去,就是給他一記耳光。書店我都跑遍了,也委實(shí)花過一些血汗之錢,總算博得點(diǎn)頭的交誼,但想拿他們做顧問卻夠不上;欠債一過十天也會連番找上門來,給你面孔看。何況這里事變后一點(diǎn)書也買不著。至于夫子廟的古董店,只看見粗惡的偽張大千或趙搠叔的作品,而價(jià)值又是嚇人一跳的。
讓我談?wù)劤院蛫蕵,以做結(jié)束。北京是有名的“吃的都城”,那些堂倌的油圍裙同光頭頂、胖肚子代表他的資格與和氣;若是熟主顧,他立刻會配四樣你高興的菜,且告訴你:“五爺,今天蝦可不新鮮了,您不必吃,我叫劉四給您溜個蟹黃吧,真好,勝芳新來的。”你聽了,在誠懇之外還感到一陣溫暖。好些地方你可以出主意要他們給你做,不是嗎?江春霖有江豆腐,馬敘倫有馬先生湯……你若高興,何嘗不可以來個張先生餅?有一特點(diǎn),是海派先生們最不慣的,便是,館子愈大越?jīng)]有女招待。同時,凡用女招待為號召的館子,一定不登大雅,且飯菜亦無可吃。假如愿意侑酒,可以叫你熟識的“伊人”,或者一直將酒席擺到伊人“香巢”去。像南京這樣有侍皆女,舞女不蘇(姑蘇)的現(xiàn)象是絕無僅有的,這好像北京處處都保留著古老的官架子,絲毫不肯通融。女招待我不反對,因亦“雅事”之一,無奈此地的招待與食客,實(shí)在風(fēng)而不雅。逼緊嗓子唱“何日君再來”或皮簧已可令人皺眉,何況一直可以干堂上燭滅的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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