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過沼澤》：
　　第一章
　　小時候，我有一個綽號叫拉尾�，F(xiàn)在人們還是這樣叫我。這么多年來，我差不多把自己的真名實姓忘掉了。
　　這個綽號是我讀小學(xué)時鬼頭馬起的。我第一次參加小學(xué)操場跑步訓(xùn)練，拼了吃奶的勁仍然掉隊一大截，鬼頭馬就把我這個又寒酸又愚鈍的同伴叫作拉尾了。拉尾是粵語，最弱小最落后的意思。比如說，鴨群里，人們把先天不足，營養(yǎng)不良的丑小鴨，叫拉尾鴨，或者叫鴨仔尾。拉尾鴨出生不久就注定被群鴨所拋棄。明白這個意思“巴。那個時候，我家窮困潦倒，父親早逝，母親經(jīng)常臥病在床。因此，我每學(xué)期都要申請減免學(xué)費。實在沒辦法，母親便拖著病懨懨的身子挨家挨戶上門借油借米，有時還叫我跑到南嶺墟鎮(zhèn)，向有點沾親帶故的單車谷借幾個錢度日。我的衣服破破爛爛，補了又補。我經(jīng)常挨餓，餓得肚皮緊貼著背脊，看見別人吃東西，我會站在一旁，直往喉嚨里咽口水，兩眼直愣愣地盯著，肚子里的饞蟲上躥下跳的。
　　那個時候，社會上流行給人起綽號，人們喜歡這樣叫我，我也無可奈何。
　　我想，拉尾就拉尾吧，這個綽號沒什么不好，總比我的同伴叫什么唐泥鰍呀，豆皮良呀，呂沙塵呀，鬼頭馬呀要好，也比肥婆娟好聽得多。
　　可事實并非如此，我始終和他們不一樣。一句話，他們對我并不友善。他們說我是傻瓜，他們喜歡捉弄我。比如說，每次在我們樟木頭村——那時叫生產(chǎn)隊——前面一座荒廢的碉樓或附近曠野沼澤玩槍戰(zhàn)游戲，他們會拾黑炭往我臉蛋描皺紋、畫胡子，強迫我扮叛徒、演壞蛋。然后，他們將小手握成駁殼手槍，或者拾爛泥團當作手榴彈，朝我開槍，向我擲彈，要我趴在地上求饒，要我縮著脖子裝孫子，好讓他們從中取樂�？粗�他們樂顛顛的樣子，我心里癢癢的。我也想當一回英雄。守門員也想追逐飛滾的足球全場奔跑，過一過腳癮啊。于是，我逐個逐個搖擺他們的手臂，扯住他們的衣角，百般懇求，就差叫他們一聲爹、喊一聲娘了。呂沙塵有一次終于替我說話：“讓他神氣一回吧。”于是，他們聚首商量一番，詭黠地說：“好啊，大英雄！”然后哄笑而散。我不知有詐，在草叢中左沖右突追“逃兵”，見一個殺一個，見兩個殺一雙。然而，他們“中彈”不倒地，反而掉轉(zhuǎn)槍口反撲，呂沙塵率先將我手到擒來。結(jié)果，我比演壞蛋趴地求饒還要慘烈。我不服氣，要求重來�？墒菦]人理會我。以后，無論我如何嚷叫，他們也不給我機會。豈止如此，他們還出手不輕，毫不留情地打痛我的手，摑紅我的臉。他們說：“拉尾，你也不照照鏡子，看你這副熊樣，有什么資格演英雄呀！”
　　又比如，有一回放學(xué)回家，老遠傳來村子吹吹打打的樂聲和一陣陣的鞭炮聲，他們像煞有介事地說：“拉尾，我們村有香港客回鄉(xiāng)探親，現(xiàn)在一定在見人就分派糖果餅干呢。手快有，手慢無。去遲一步，你只好在地上拾糖果紙和餅干碎啦�！蔽衣犃耍�想也沒想，一口氣跑到村口。啊，完全不是這么一回事，只見門里門外一堆黑白，人們披麻戴孝，一片哭哭啼啼，原來是生產(chǎn)隊老隊長的母親昨晚病逝了，村里一隊人馬正在出門為她老人家送葬去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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