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言

你為何打開這本書？盡管哲學家應當避免妄加揣測，我猜原因是你已經對哲學有了一些了解并且想要了解更多�；蛘�，至少，之前你看到過“哲學”這個詞，你想要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意思�；蛟S你對哲學已經相當了解—在大學或是監(jiān)獄里學過哲學—卻認為了解哲學和成為一名哲學家完全不是一回事。

哲學家，如果我也算得上的話，確實應當避免各種揣測，不過在這里，我得假設你作為讀者對于哲學一無所知，而不是有所了解，盡管事實上或許相反。假設無論你的年紀多大，你受過足夠的教育并足夠聰明來讀懂本書，更重要的是，假設你想要閱讀本書；這在這個以無知為榮的時代里這本身就已經是件了不起的事情了。否則的話，你就會對哲學的意義和重要性毫無感應。那樣的話，你或許聽說過心理學、社會學，甚至是生理學、精神病學和集郵學，可是你不知怎么就忽略了哲學，它就像是一座你周游世界卻沒有拜訪過的城市，或是一個你花五分鐘沖澡時來敲你家門的客人。

哲學向來以復雜難懂而名聲在外。這種聲譽大多時候是言過其實了，盡管最高級別的哲學確實會非常非常復雜。實際上，哲學可以比生活中的任何一件事情都更復雜。它的復雜程度超過人際關系，超過稅收，甚至超過板球（和板球一樣，哲學中很多漫長的史詩級的對抗都以平局告終）。哲學如此復雜以至于它讓火箭科學（rocket science）看上去都沒那么高深莫測了。高級的哲學絕對高深莫測，盡管它不涉及設計能夠脫離地心引力的航天器或是通過遠程遙控讓微型探測器在5500萬至4億英里之外的火星上著陸。然而，別被這段有關復雜性的說辭嚇住了。你將會欣慰地發(fā)現，實際上，做哲學或成為一名哲學家，至少是在最基本的層次上，是超級簡單的。正如本書將會展示的，真的就是這樣。

哲學里充斥著大量的爭論，它是一張布滿不同觀點的巨型之網，歷經數千年各種棘手的問題不斷交織蔓延，有如無人照看的花園里肆意瘋長的荊棘。要讀完全部的哲學著作幾輩子都不夠，因此即使是最偉大的哲學家也不能無所不知。然而，我的觀點是，做哲學或成為一名哲學家你甚至無須知道其中任何一個爭論！正如很多偉大的哲學家說過的，哲學，與其說是一個知識體系不如說是一種行動。因此，至少在最基本的層面上，你要成為一名哲學家只需開始做哲學就好，也就是只要開始哲學思考就好。你無須像羅杰·費德勒或是拉斐爾·納達爾打得那么好才能打網球。在某種程度上，你只要拿起一個網球拍，打幾個球過網，甚至是下網，你就是在打網球了。

幾乎可以肯定的是，在你的人生里，你已經進行了大量的哲學思考而不自知。這樣說來，你已經是個哲學家而不自知。只要你曾經思考過宇宙從何而來，你死后還有什么，你是否擁有確定無疑的知識，人生是否全無意義，或者你為什么一定要行善或作惡，抑或美是否只存在于觀察者的眼中，你就是在做哲學了。我在寫一本書告訴人們如何成為他們幾乎已經是的人，這對我來說真是個絕大的諷刺！我這完全就是畫蛇添足，多此一舉。因此，或許本書應該改名為《如何判斷你正在做哲學》（How to Tell When You are Doing Philosophy ），或是更加浮夸一點，《如何更有效地進行哲學思考》（How to Philosophize More Effectively ）。恕我不恭，事實真相就是人們在車站里、酒吧里或是床上輾轉反側時所進行的大多數哲學思考已經被那些終其悲慘一生沉溺于某個特定哲學領域的人做到了極致。有時，他們思考得如此周詳以至于他們根本就沒時間去搭車、逛酒吧甚至是入眠。我之所以敢這么說，是因為我教過成百上千個聰明或是那么聰明的哲學入門者，然而從來沒有人能提出一個想法是無人著述過的。

作為一名哲學老師，我已經學到了要在學生把哲學的故紙堆里已有的陳詞濫調作為自己的深刻原創(chuàng)提交給我之時保持耐心和贊許。當然了，對學生來說，這是他的偉大原創(chuàng)而且應當被鼓勵，因此我得耐心贊許。然而，鑒于他們只會老調重彈對于哲學的進步毫無意義，我最終還是會打擊學生，告訴他們這個話題，偉大的哲學家笛卡爾或某某，早在幾百年前就已經更加詳盡地論述過了。實際上，當知道他們得到了和偉大的笛卡爾一樣的觀點時，學生通常并不感到那么灰心喪氣，反倒是有點沾沾自喜。這有點像是恭維某人說，他打出了一記費德勒在2009年溫布爾登男單決賽中打出的反手絕殺球。

顯然，沒有一個打網球的人想要越打越差，因此想打網球就是想要打好網球，即便是你知道自己永遠也成不了費德勒、納達爾，甚至是亨曼（公平點說，亨曼數年以來都是英國網壇的一把好手，曾經一度還排名世界第四。真的夠厲害的了）。通常，想要成為一名哲學家是想要更擅長于此，即便是你知道自己永遠也成不了大衛(wèi)·休謨或是伊曼紐爾·康德—哲學這項古老游戲歷史上的兩位風云人物。了解哲學這項古老游戲的一些久經考驗的規(guī)則，知道其紛繁復雜的各種爭論中的一些主要立場，明白其巨型觀點網中的主要分叉，會有助于你成為一個更出色的哲學家—成為一個可以打球過網而不是下網的哲學家，一個可以接球和回球的哲學家，甚至是一個能夠贏球、能夠與訓練有素的對手相匹敵的哲學家。

哲學的基礎知識相對較易掌握，因此在一個相對可以的水平玩哲學游戲還是很容易的，足以讓你享受它，并且和任何一個不是牛劍（Oxbridge）大學哲學教授的人抬杠�；蛟S你還不知道，牛劍大學是個神秘的學校，它既不是牛津，也不是劍橋，甚至不是兩者之和。它也不是牛津和劍橋中間的某個地方—米爾頓·凱恩斯鎮(zhèn)（Milton Keynes）或是盧頓市（Luton）才是。

然而，要成為一名真正偉大的哲學家卻極其困難�；蛟S甚至比贏下溫布爾登網球公開賽更難。柏拉圖、亞里士多德、休謨、康德、黑格爾、密爾、克爾凱郭爾、維特根斯坦、薩特、波伏娃—這些偉大的哲學家終其一生致力于哲學，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幾十年如一日地絞盡腦汁、皓首窮經。偉大的哲學家就像是廣袤哲學版圖上的巍峨大山，而像我這樣的哲學教師、寫過一些哲學評論（關于偉大哲學家的書）的人則不過是小山丘。不過別擔心。無論是大哲學家還是小哲學家，從柏拉圖這樣的珠穆朗瑪峰到拉布·C·奈斯比特1（Rab C.Nesbitt）這樣的小山丘都知道大小不過是相對的，做一個哲學的小山丘也比當一個無知的大坑強。我們之后會談到這些偉大哲學家的卓越思想，那些長久影響了人類思想和進程的關鍵理念。

那么，我們說到哪兒了？即使你到目前為止還沒聽說過哲學，也不知道哲學這個詞的意思，很有可能你已經進行過哲學思考而沒有意識到這就是哲學思考（philosophizing），也沒意識到人類已經完成的和還在不斷累積的哲學思考的總和被稱為哲學（philosophy）。只要你已經進行過一點哲學思考，并且沒有下定決心去避免做這看上去毫無意義且令人煩惱的

事情，那么你就已經是個哲學家了。既然你已經是個哲學家了，你就不需要別人來告訴你如何做哲學或成為哲學家了。你能告訴一個已經在騎自行車的人如何騎自行車嗎？

其實，這取決于你說的騎自行車是什么意思。順便說一句，說“這取決于你說的是什么意思”是哲學活動的核心。任何一個真正知道如何騎自行車的人—比如，環(huán)法自行車賽七屆冠軍得主蘭斯·阿姆斯特朗（Lance Armstrong）—會告訴你騎自行車和真會騎自行車的區(qū)別。在某個層次上，你只需坐直了、前進、停車的時候別掉下來就行，而在另一個層次上，則是騎行姿勢、有效換擋、節(jié)奏、拐彎、控制剎車、漂移、下坡前用雙手拉上騎行衫拉鏈以及各種能說明你真正知道如何騎自行車的小技巧。我不是蘭斯·阿姆斯特朗，可我經常騎自行車。我不是亞里士多德，可是我也進行過不少哲學思考，主要是因為我不知怎么就落到了要靠哲學來謀生的荒謬境地。從事哲學讓我勉強得以果腹，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造人造黃油會掙得更多。因此，我相信我可以給你一些小建議，讓你如何更快踩你的哲學自行車，而不至于腰酸背痛或是偏離路線掉進路邊常見的大坑或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