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讀與收藏·良友文學(xué)叢書:煙云集》是茅盾的一部中短篇小說集,1934年由上海良友圖書印刷公司出版。集子共收錄7篇,《煙云》是其中一篇,其余是《擬〈浪花〉》《搬的喜劇》《大鼻子的故事》《“一個真正的中國人”》《水藻行》《手的故事》。作者在《后記》中說,《人文讀與收藏·良友文學(xué)叢書:煙云集》倘名為“二逼集”,或者名實不乖。據(jù)作者說,他是在趙家璧先生的催逼之下,寫出了這部集子。茅盾是一個善于刻畫人物性格底蘊的杰出作家,他擅長把筆鋒伸到人物心底深層,并作深刻的藝術(shù)的揭示,幾乎達(dá)到了“迷人的真實性”。
《人文讀與收藏·良友文學(xué)叢書:煙云集》是茅盾的一部中短篇小說集,1934年由上海良友圖書印刷公司出版。作者在《后記》中說,《煙云集》倘名為“二逼集”,或者名實不乖。據(jù)作者說,他是在趙家璧先生的催逼之下,寫出了這部集子。茅盾是一個善于刻畫人物性格底蘊的杰出作家,他擅長把筆鋒伸到人物心底深層,并作深刻的藝術(shù)的揭示,幾乎達(dá)到了“迷人的真實性”。
茅盾(1896-1981),原名沈德鴻,字雁冰,浙江嘉興桐鄉(xiāng)人,中國現(xiàn)代著名作家、文學(xué)評論家和社會活動家,五四新文化運動先驅(qū)者之一。代表作有長篇小說《虹》《蝕》《腐蝕》《子夜》《霜葉紅似二月花》等。中短篇小說《春蠶》《林家鋪子》《詩與散文》《石碣》《手的故事》等。散文《白楊禮贊》《青年苦悶的分析》《冬天》《雷雨前》《談月亮》《天窗》等。
目次
煙云
擬“浪花”
搬的喜劇
大鼻子的故事
“一個真正的中國人”
水藻行
手的故事
煙云
一
凡是公務(wù)員,都盼望星期六早早來到。鐵路局公務(wù)員的陶祖泰卻是例外。
天氣太好。辦公廳窗外一叢盛開的夾竹桃在和風(fēng)中點頭,自然是朝窗里的專等“下班”鈴響的公務(wù)員們,陶祖泰也在內(nèi)。溫和的天氣,笑開了的夾竹桃,都是大公無私的,然而陶祖泰覺得夾竹桃只對他一人點頭,而且這點頭是嘲笑的意味。
離開“下班”鐘點大約二十多分,科長先走了,辦公廳里就緊張起來:收拾公文,開了又關(guān)了抽屜,穿大褂,找帽子,摸出表來看了一遍又一遍,打電話約朋友,低聲(夾著短促的笑音)商量著吃館子呢還是看電影,——個個人都為“周末”而興奮,只有陶祖泰惘然坐在那里,為了“周末”而煩惱。
他最后一個踱出了辦公廳,心里橫著兩個念頭;怕回家去,然而又不放心家里。這是他近來每逢星期六必有的心緒,他承認(rèn)自己的能力已經(jīng)無法解決這個矛盾的心理。
除了星期六,他在同事們中間是最有“家庭幸!钡模悍蛉四昵,相貌著實過得去,性情也是好的,孩子只有一個,五六歲,不淘氣。三等科員的收入原好像太少一點兒,可是夫人有一份不算怎么小的“陪嫁”,逢到意外開支,她從不吝嗇。因此,除了星期六,這位年青的丈夫是極戀家的,他總是第一個把公文收好,守候“下班”鈴響,第一個跑出辦公廳,一直線趕回家去。到家以后呢,“左顧孺人,右弄稚子”,他不喜歡漢口的熱鬧,而漢口的熱鬧也從不來干涉他。
斜陽照著蜿蜒北去的鐵軌,像黃綠夾雜布上的兩條銀線。他不知怎么走了這和家去相反的路。他還沒覺得。眼怔怔望著那鐵軌,忽然想起七八年前他有一位同學(xué)在鐵路軌道上自殺。他用腳尖踢著鐵軌旁邊的枕木,搖了搖頭。他的中學(xué)校的同學(xué),有好幾位是企圖過自殺的;他們以為自殺是高尚而又勇敢的行為;高尚,因為一個人自己覺得會阻礙了別人(尤其是親愛者)的幸福時,自殺是最徹底的犧牲;而能作徹底的犧牲者,自然是勇敢的。陶祖泰也抱有這信念。他也曾企圖過兩次的自殺。第一次在結(jié)婚以前,但這一次他事后是頗悔慚的,因為并非為了什么“積極的理想”,只是感到生活無味。結(jié)婚以后他又有第二次的“企圖”,然而朋友們把他救了轉(zhuǎn)來時,他忽然感激了朋友。他說,他在吞下了安眠藥片以后就猛省到他的自殺的動機(jī)還是不夠高尚,為的他之企圖自殺實在是感到能力不夠,不能使他所親愛的人有幸福,他想要“逃避”他的責(zé)任。
是這第二次“自我批評”以后,他努力找職業(yè),而且努力學(xué)習(xí)“和光同塵”的處世哲學(xué)。半年前他到漢口的鐵路局辦事,在他職業(yè)紀(jì)錄中已經(jīng)是第四次的變化。
他眼怔怔望著那遠(yuǎn)接天邊的發(fā)亮的鐵軌,他腦子里閃電似的飛過了種種的往事,特別是那第二次的自殺企圖;他輕輕地?fù)u著頭,便反身沿著鐵軌走回去。他愈走愈快了,不多一會兒便和鐵軌分手,一直回家去,F(xiàn)在是“不放心家里”的意念壓倒了“怕回家去”,——應(yīng)當(dāng)說,“責(zé)任”的觀念壓倒了“逃避”的意識。
二
因為走得太急了,陶祖泰到家時心跳氣促,開不來口。孩子跳到他身邊,抱了他的大腿,喚著“爸爸”,他也順不過氣來應(yīng)一聲,只是用手摩著孩子的頭。半晌,他這才掙扎出一句話來:
“媽媽呢?”
孩子還沒回答,陶祖泰一眼早看見壁頭的衣鉤上沒有了夫人那件新制的藍(lán)綢披肩,他頹然嘆一口氣,拉著孩子的手,想要坐下,卻又不坐,傴著腰,輕聲的,似乎不愿意出口,問道:
“那個——朱……先生,教書的朱先生,來過么?”
孩子仰臉看著他爸爸,一對小眼睛睜得滾圓;爸爸的臉色太難看,爸爸的聲音也太怪樣,他害怕,他把臉撲在爸爸身上。
陶祖泰拍著孩子的背,放和順了口音說:
“哎,孩子!”
“爸爸。媽媽,隔壁黃伯伯家里,打牌;”孩子露出臉來,又看著他父親了!皨寢屨f,買一個洋泡泡,給寶寶,等爸爸回來,同去買!
陶祖泰勉強(qiáng)笑了笑,一聲不響,抱起孩子來,就走出去了。
他抱著孩子,就到隔壁黃家。剛走進(jìn)那陰濕的小院子,就聽得“男和女雜”的笑聲夾著牌響。他忽然打了一個寒噤,他忽然想道:“隨她去罷,——隨他們?nèi)チT:自家又何苦去受刑罰!笨墒撬廊怀白,不知不覺卻在兩臂上加了勁,惹得懷里的孩子怪不舒服。
狹長的舊式邊廂。開亮了電燈,照著四張紅噴噴亮油油的面孔。陶祖泰剛挨身進(jìn)去,第一眼就看見坐在他夫人對面的,正是那位當(dāng)教員的朱先生。然而第一眼看見陶祖泰進(jìn)來的,卻是那位半個后身對著廂房門的黃太太;她似乎要避開臺面上的某種手和手的舉動,把臉一別,可就看見了陶祖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