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鉤》收錄了陳應(yīng)松的三部中篇小說精品:《太平狗》《馬嘶嶺血案》《滾鉤》。無論是神農(nóng)架系列,還是荊州系列,那些銳利的文字,刺中時代的心臟。沉郁,悲痛,傷感,在荒誕、絕望、黑色調(diào)的敘事里,寫出了時代帶給個人的恐慌。
不僅是為了紀(jì)念——“走向世界的中國作家”文庫總序/野莽
太平狗
馬嘶嶺血案
滾鉤
陳應(yīng)松主要著作目錄
《滾鉤》:
太平狗 1 程大種煩亂得直吼。自家的狗不知怎么跟上了他。他是出外打工的,可他帶著一條狗。嘿嘿!哭笑不得喲! 天氣還好,路上凈是塵土,頭上、身上裹著一層磷礦粉。他搭上了磷礦的一輛順風(fēng)車,走過了兩個縣的地界,根本連想也沒想到狗會跟著他。他那時站在遠(yuǎn)安縣茍家埡的岔路口上——汽車把他甩下往另路走了。他看天空,舒筋骨,再攔車,就看到后頭遠(yuǎn)遠(yuǎn)地向他奔來一只紫銅色的狗,濺起一路灰塵,鼻子里噴著糟氣。
“太平!”程大種驚叫起來。我咋沒見著呢?一路在車上往后看哩!澳悖闶窃趺矗!……” 幾百里地,離家已有幾百里了,它就這么在汽車的屁股頭跟著?我上車時它藏在哪個旮旯呢? “快回去!快回去!”想起自己前腳才踏出門檻,后腳就有家里的東西跟上來了,這不是不讓你走嘛!這鬼狗,比人還討厭。幺兒還能哄了,說我再回來給你帶糖回來吃,幺兒就不趕你的路了。
可那狗不服攆,一腳踢去,踢走了兩步,又依依回了頭,還向你搖動著諂媚的尾巴。狗不跟著主人跟著誰呢?這讓那狗有點迷惘。狗是條神農(nóng)架的純種獵狗,當(dāng)?shù)亟汹s山狗,嘴頭粗,尾巴直,下巴上兩根箭毛,是同村的蔡三爹捉來給他的。蔡三爹過去是個打匠(獵人),最多家里養(yǎng)八九條狗。狗通紅的鼻子,從小就很好看,腿長,眼像鍍了層金子似的,炯炯有神;每天睜著警惕的眼睛,對著山、鳥、蟲子、老鼠狂嗥,連虱子也不敢進(jìn)他家。它就是一百把安全鎖,所以就取名太平。話又說轉(zhuǎn)來,咱丫鵲坳的哪條狗不是太平狗?沒有野牲口咬傷人畜事件,盜賊聞見了它們的氣味,一泡尿百分之九十撒在褲子里。可我現(xiàn)在不要你,太平,你這啞糊苕!我這不是走親戚,是去城里找活干的!滾滾滾!滾!回去! 試了幾下,一來二去,趕不走,黏上了。就火了,怒從心起,操起路邊小賣部門口的一把锨.,劈頭就照狗砍去,那狗哪曉得主人會對它下如此毒手,防都沒防,腰椎就喀嚓一聲斷了,打落塵埃,發(fā)出悲慟的慘嚎,爬不起來了。
主人準(zhǔn)備繼續(xù)趕路,懶得理這狗了。別人把它拖去剮皮煮肉那是別人的事,與他無關(guān)。狠心了結(jié)了一樁事,還一陣輕松。人在外,心就狠了,像毒蛇。可狗在后頭哭泣著,掙扎著,那小賣部里的老倌子還出來心疼地觀看,一個陌生人打一條陌生狗?垂窌r,狗又晃晃悠悠地爬起來了,狗很怪,怪模怪樣的,一看就是深山里的怪物,與野獸們一起長大的。那怪狗岔開四條長腿站起來,平衡了一下身子,用舌頭舔了一下鼻子里流出的血泡——鼻尖通紅,不是血。這狗就又向那個陌生的施暴人攆去,夾著粗壯筆直的尾巴。可那人依然不依不饒,一雙山魈眼橫豎看不慣它,又跑過來操起那锨,又是一锨。這一下,是塵埃落定了,狗再也爬不起來,嗚咽著悲憤和絕望,聽那時斷時續(xù)的哀鳴,是在喊痛哩,或者還有什么,控訴一般的。那個施暴人在路上暴躁地走著,攔車,什么車都攔,自行車也攔。后來攔到了一輛長途客車,跳上車去。車就被自己輪子攪起來的漫漫黃塵給吞沒了,就像一條溝里的魚攪渾水藏起自己一樣。
一團(tuán)黃塵在蜿蜒起伏、顛簸如浪的公路上漸行漸遠(yuǎ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