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作家關于
　　民族主義論述的再認識——或對“困難對話論”的“批判”
　　所做的“批判”此處副標題參照的是馬克思、恩格斯合寫的第一部著作《神圣家族，或對批判的批判所做的批判》之標題體例，謹表紀念。
　　一、問題的存在——“困難對話論”
　　民族主義是近現(xiàn)代最強有力的思潮、意識形態(tài)和運動之一，也是備受關注的重大理論和全球性實踐議題。伴隨著民族主義在全球范圍內的勃興，充滿流變與爭鳴的各種民族主義研究方興未艾，紛紛借其詮釋歷史與現(xiàn)實、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族際政治與國際關系等范疇中的理論與現(xiàn)實問題。由于各具立場、背景的思想流派尤其是各大主流思潮的涉入，民族主義研究學派紛然群起，不一而足。在諸多關于民族主義的論析中，同樣位居近現(xiàn)代影響最為深遠思潮之列的馬克思主義，本應因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作家有著豐富的關于民族主義的論述筆者根據(jù)目前國內較常用的版本統(tǒng)計出了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作家“三大全集”中“民族主義”直接出現(xiàn)的次數(shù)：《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第1版，全50卷），約49次；《列寧全集》（中文第2版，全60卷），約844次；《斯大林全集》（全13卷），約210次。如果算上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作家間接使用的在內涵與外延上同屬“民族主義”范疇的用詞（如“民族的利己主義”、“大俄羅斯主義”），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作家關于民族主義的論述更顯豐富。而成為民族主義研究的重要學派。在人類文明史上，同一時空的思想碰撞是常見現(xiàn)象，馬克思主義與民族主義作為近現(xiàn)代影響深遠的重要思潮，似乎理應如此，能夠避免“孔子未遇亞里士多德”式的遺憾，也無需后人臆想各種“關公戰(zhàn)秦瓊”式的結局。然而，由于在認識上普遍受到馬克思主義與民族主義存在明顯差異及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作家對民族主義持批判的基本立場等因素的影響，不少人在理解馬克思主義與民族主義間關系及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作家相關論述時，不免產(chǎn)生了“困難對話論”這一頗具代表性的認識。換言之，廣為存在的“困難對話論”凸顯了問題的存在。
　　確切地說，“困難對話論”不是某一具體學派的理論，而是泛指那些通過各種方式放大馬克思主義與民族主義間差異，忽視其思想碰撞和交集，并對馬克思主義尤其是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作家關于民族主義的論述回避、揶揄甚至否定與批判的觀點和現(xiàn)象的總稱。在西方學者中，羅納爾多·蒙克（Ronaldo Munck）在其《困難的對話：馬克思主義與民族主義》一書中，以醒目的標題形式表達了自己的看法，此書標題也無形中成為了“困難對話論”的名號。蒙克認為：“作為一種意識形態(tài)的馬克思主義（宣稱要為人類的解放找出新的道路）在理解民族主義上始終覺得異常困難”，“實質上，馬克思主義沒有關于民族主義的理論”，“馬克思主義與民族主義之間的關系僅僅能被描述為一種誤撞的關系”。Ronaldo Munck，The Difficult Dialogue：Marxism and Nationalism，London and Atlantic Highlands，NJ：Zed Books Ltd��，1986，pp��1，2，162�弊杂芍髁x大師以賽亞·伯林（Isaiah Berlin）則認為：“馬克思終其一生都低估了作為一股獨立力量的民族主義……這是他的偉大體系中的主要弱點之一�！盶[英\]伯林著，馮克利譯：《反潮流：觀念史論文集》，譯林出版社2002年版，第333頁�！蹲呦蛞环N社會主義的民族主義理論》的作者阿維納日（Shlomo Avineri）同樣認為：“在卡爾·馬克思討論的所有歷史現(xiàn)象中，他對于民族主義、民族主義運動和民族國家的出現(xiàn)的考察是最不令人滿意的。”Shlomo Avineri，“Toward to a Socialist Theory of Nationalism”，Dissent，F(xiàn)all 1990，p��447�鞭D引自童世駿：《1989年以后的歐洲人文思想界》，《歐洲》1995年第1期。此外，柯逢（Craig Calhoun）、吉本諾（Montserrat Guibernau）、巴特摩爾（Tom Bottomore）等學者均表達了類似的觀點。在中國，雖然王希恩等學者明確提出了對“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作家關于民族主義論述”進行再認識的相關觀點，王希恩：《批判、借助和吸納——對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作家關于民族主義論述的再認識》，《民族研究》2007年第5期。又如，郭樹勇先生在《從國際主義到新國際主義——馬克思主義國際關系思想發(fā)展研究》一書中也呈現(xiàn)出了其對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作家關于民族主義的理論與實踐的一些頗具爭鳴性的看法。參見郭樹勇：《從國際主義到新國際主義——馬克思主義國際關系思想發(fā)展研究》，時事出版社2006年版。但不可否認的是，“困難對話論”仍是一個廣為存在的現(xiàn)實問題。民族理論學界似乎普遍難于逾越“馬克思主義同民族主義是不能調和的”、“無產(chǎn)階級不能支持任何鞏固民族主義的做法”和“反對一切民族主義”這類提法的思想界線，列寧：《關于民族問題的批評意見》，《列寧全集》第24卷，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136、138頁；列寧：《論民族自決權》，《列寧全集》第25卷，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284頁。如考慮到非此即彼“二選一”式的立場選擇的話，此處引文充分體現(xiàn)了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作家從無產(chǎn)階級根本利益出發(fā)“反對民族主義，主張國際主義”的基本立場，這也是理解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作家相關論述的基本導向。但這種導向同時也導致許多學者習慣于或難于超越從排他性角度理解馬克思主義與民族主義，忽視了從具體語境和全面（包容性）角度理解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作家相關論述。而作為民族主義研究主陣地之一的國際政治學界似乎仍處在“西風勁吹”的狀態(tài)，仍處在引介和消化西方民族主義研究成果的階段，在介析民族主義理論派別時對馬克思主義學派幾乎視而不見。其間緣由，或是思維慣性，或是諱莫如深，抑或是黑格爾在《思想現(xiàn)象學》（1807年）中頗具韻味的哲學警句所述：“通常眾所周知的事情正因為是眾所周知而不為人所知�！保鄯ǎ萜ぐ�爾—安德烈·塔吉耶夫著，高凌瀚譯：《種族主義源流》，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5年版，第1頁�？梢�，“困難對話論”現(xiàn)象的廣泛存在，說明了我們在厘清和理解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作家關于民族主義的論述方面仍需進一步努力，而非諱莫如深，陷于窠臼。
　　二、“主義”的思想碰撞：以普適性為視角
　　“困難對話論”之所以持有此見，關鍵在于放大了馬克思主義與民族主義這兩大人類重要思潮之間的差異性，并將這種差異性理解為難于產(chǎn)生交集和對話的雙軌式平行狀態(tài)。馬克思主義與民族主義確有諸多差異�！坝捎谌祟愌刂鴻M向線劃分為階級，又沿著縱向線劃分為民族”，\[澳大利亞\]伊恩·卡明斯著，柯明譯：《馬克思恩格斯與民族運動》，湖北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30頁。在對同時代人類群體的劃分上，馬克思主義主要采取階級分析法，將階級社會的人類群體分為統(tǒng)治階級與被統(tǒng)治階級（資本主義社會時期則為資產(chǎn)階級和無產(chǎn)階級）；民族主義則采取民族（國家）視角，以民族共同體（最高層次為國家）的不同來區(qū)分“自者”和“他者”。相應的，在基本主張和訴求方面，馬克思主義以無產(chǎn)階級國際主義為基本準則，以實現(xiàn)“人類解放”和共產(chǎn)主義為最高目標；民族主義以維護本民族共同體的利益為出發(fā)點，其最高政治訴求即為取得民族—國家的獨立地位及相應的政權。
　　馬克思主義與民族主義的這種差異性是受眾和擁眾眾多的人類兩大思潮之間的差異性。作為兩種影響深遠的重要思潮，馬克思主義和民族主義同為人類某一特定群體訴求利益、探尋進步和求索解放的思想路徑。馬克思主義是整個無產(chǎn)階級的普適性思想武器，代表的是無產(chǎn)階級這一人類群體。民族主義則為眾多具有典型“民族歸屬感”的人類群體在情感上奉為圭臬，這些人類群體的民族主義雖然忠誠對象不一，但總體上幾乎涵蓋了近現(xiàn)代人類群體的全部，民族主義對他們而言同樣具有顯見的普適性。本書所指的“普適性”主要是從“思想普遍適用于擁眾（或被擁眾接納）”角度而言的，后文提到的“普遍主義”、“普世化”也基于此角度。本書主要是借助其工具性色彩以助論述，主要目的不在于其哲學意義上的論辯。據(jù)此本書認為：馬克思主義和民族主義同為人類文明的重要成果，思想具有穿透力，擁眾眾多，均具有普遍主義色彩，只是分別適用于以階級（無產(chǎn)階級）和民族（國家）來劃分的人類群體。
　　“普適性”是“普遍主義”（universalism，或稱“普世主義”）的基本特征，指的是某一事物特別是觀點、制度和規(guī)律普遍地適用于某一人類群體和事物�！捌毡橹髁x”程度不一地存在于各種文化傳統(tǒng)中，是世界觀、價值觀和方法論的結合體。普遍主義的出現(xiàn)與廣泛存在反映了人類思維和意識發(fā)展的客觀必然性。尤其是在哲人、政治精英、宗教領袖等“克里斯瑪”（charisma）型人物的提煉和推動下，普適性的觀點或理念逐漸占據(jù)受眾的精神世界，往往使其自覺、不自覺地圍繞著某種普適性的世界觀、價值觀而運轉，并成為這些觀點和理念的擁護者。應該說，但凡在人類文明史這幅歷史長卷上占有一席之地的思想精華，不論以何種形式出現(xiàn)，其思想內核的普遍主義色彩都難以隱去。柏拉圖的“理想國”如此，康德的“永久和平論”如此，黑格爾的“絕對精神”如此，各種形式的宗教與“主義”同樣如此。霍布斯鮑姆（E�盝�盚obsbawm）對此則以歷史學家為例，認為“歷史學家不論屬于哪一個微觀世界，他們都有著普世主義的義務”。E�盝�盚obsbawm，“Identity History is not Enough”，in Below ed��，On History，New York：The News Press，1997，p��277��
　　一般認為，根本不存在適應于一切民族、階級和人類群體的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普世價值”和“普遍主義”。如從嚴格的哲學思辨和邏輯推理來看，“普世價值”甚至是一個偽命題，“普遍主義”同樣有適用范圍寬窄、人數(shù)多寡之囿。但這并不妨礙我們采用普遍主義的普適性這一視角，充分借助其工具性特征來分析馬克思主義和民族主義在特定人類群體中的普遍主義色彩。換言之，如從“觀點或理念的被接納”角度而言，馬克思主義和民族主義同為人類文明的重要成果，思想具有穿透力，受眾和擁護者眾多，均具有典型的普遍主義色彩，只是分別適用于以階級（無產(chǎn)階級）和民族（國家）來劃分的特定人類群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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