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部外國小說。講述的是哥哥杰克的死給家人帶來了巨大的變數(shù):父母雙雙逃避現(xiàn)實,母親從此陷入哀傷的無底深淵,父親離家。15歲的羅文開始肩負(fù)起照顧6歲妹妹的責(zé)任。羅文偶然得到了一張底片,沖洗后發(fā)現(xiàn)照片中人竟是兩年前死去的哥哥。她懷著各種好奇開始尋找這張底片的根源。原來這張底片是她哥哥的女朋友故意借機給她的,希望她們一家能知道她哥哥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戀人,一個孩子。借此,希望這家人能重拾往日的溫馨。
那不是我的。
不是我掉的,但是隊伍里有個男孩說是我掉的。
那是一張底片,單格、刮傷、飽受折磨的底片。我甚至看不出那是底片,他的手指把那張底片遮住了。他遞給我的模樣,一副除非我接受,否則世界的運轉(zhuǎn)將會停頓似的,好像他除此之外無事可做。
我不想拿,我也說了。我說我甚至連相機都沒有。但是這個男孩只是站在那里,臉上寫著“我知道我沒錯”。
他長得不錯。友善的眼睛、開闊的嘴巴等等。他有一顆門牙缺了一角。不過,不錯的長相不等于不錯的人。如果你發(fā)現(xiàn)自己有這種想法,就該適可而止了。
排在我身后的所有朋友大笑起來。收銀臺里的女孩試著找錢給我,而隊伍里的每個人都在看。我簡直無法相信這個男生為什么要這樣對待我,難道讓陌生人無地自容就是他每天的例行公事?或許他口袋中有一大堆雜亂無章的東西——不光有底片,還有頂針、保險套、眼鏡和手銬。而我說不定算是幸運的了,不會太窘。
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于是我說謝謝,天曉得我干嗎說謝謝?然后照理漲紅了臉,朝我的朋友扮了個鬼臉,假裝我其實知道這是個玩笑。我把這張底片連同橘子和蛋一起塞入包包。然后,他微笑了。
回家的路上,我不斷地聽到“羅文,那是什么?”還有“讓我們看看”和“笑容不賴哦!”——那一群穿著制服的海鷗在我的四周尖聲怪叫、指指點點、跳來跳去。我像以往一樣在腦袋中拆解發(fā)生的事,直到它成為四散的碎片,讓我再也無法拼湊回去。我想要知道店里那么多人,他為什么挑上我?還有我應(yīng)該對此感到高興嗎?我想到他說的話“你掉了這個……沒有……我很確定”,還有我的應(yīng)對舉止(表現(xiàn)得像只被車頭燈照到的兔子,然后爭辯、投降)。表面上我好像在嘲弄這整個事件,但是又暗自覺得自己像個白癡。我對于可能發(fā)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毫無頭緒。
我是羅文·克拉克,跟店里的那個自己不是同一個人,再也不是。羅文其實是一種能夠避邪的樹(原文為rowan,中文譯為“山梨”,為高約十公尺的落葉喬木。民間用于咒語療愈的配方,可凈化、保護、消除負(fù)面能量,或抵御惡意的法術(shù),或驅(qū)趕有害的妖精)。在過去還不太文明的年代里,人們用這種植物制作十字架來抵擋邪惡的巫婆。或許我爸媽是刻意幫我取這個名字的,也可能不是,但反正沒什么效果。倒霉事和我家之間的關(guān)系就像磁鐵般相互吸引著,完全無視于中間的阻隔。
等到我?guī)еI好的東西回到家時,早就忘記底片的事了,因為有一大堆的事等著我做。媽躺在沙發(fā)上睡著了,絲卓瑪正看著無聲的《詭異雙親(FAIRLY ODD PARENTS)》。絲卓瑪是我的妹妹。她是以凱斯納斯(凱斯納斯為蘇格蘭郡名,位于蘇格蘭北部)外海的一座無人小島命名的。那座島在一九六一年之前還有人居住,其中之一就是我爸家族的祖先。后來,就只剩下燈塔里的一個人。等到燈塔演變成不需要人工操控時,那個人也離開了。那就是絲卓瑪和同名島嶼的共同點——逐漸地被遺棄。
我做了炒蛋放在吐司上,配上切片的柳橙和一杯牛奶。我們在吃的時候,我問她今天過得如何,她說,棒極了!因為她寫了五個完整的句子,沒忘記句點等等,所以獲得本周之星。身為本周之星意味著能得到一枚用硬紙板做成的胸章,同時可以在說故事時間坐在軟墊子上。顯然,她說的是她在周末時做過的事。我說:“那我們做了什么事呢?”她開始扳起手指頭一一細(xì)數(shù)。
“我去了動物園。跟媽媽和爸爸。我們看到老虎。我吃了爆米花。很好玩!
五個謊言,但是我沒吭氣。不一會兒,她抬起頭和我四眼相對,然后開始說起別的事,但是她滿嘴的柳橙害我聽不太清楚。絲卓瑪和我交談的時候,嘴巴里都是食物。這就是沒有家長在旁盯著看的好處之一。另一個好處就是,可以直接用手拿東西吃,還有,只要你高興,就可以先吃布丁。
晚餐后我在洗碗,她畫了一張行刑室的畫。
“這是我們?nèi)ビ斡尽!彼f著,便指著血流成的河和吊在墻上的那些人。
我說:“如果你想去,我們可以星期六去。”她想去,其實我早就知道了。
她要我畫只獨角獸,盡管最后看起來比較像根本該扔到垃圾桶里的犀牛,但是她為了表示挺我,仍舊將它涂成粉紅色,并且命名為“亮亮!
等她洗好澡、穿好睡衣之后,我們會一起讀一本書。只要覺得困了,絲卓瑪就會要媽媽。仿佛她是維多利亞時代的孩子,只能要求一名家長和她說晚安,其他的時候只得接受傭人的照顧。我說,媽媽得等十分鐘以后,因為我得先叫醒她。我播放著絲卓瑪有記憶以來每天晚上都聽的搖籃曲錄音帶,算準(zhǔn)在任何人來說晚安之前,她就會睡著。
媽很痛恨被叫醒。一杯茶根本無法安撫她那怨恨的情緒。我們或許看得到世界入侵她的雙眼變成現(xiàn)實,但現(xiàn)實的重量又把她拉回去。她一醒來就只想再回去繼續(xù)睡。我知道得有耐心,我心里明白睡眠是她假裝生命不是垃圾的避難地,但是我也認(rèn)為兩個活生生的女兒或許值得她保持清醒。
我?guī)退谋嘲茨α艘粫䞍,然后說絲卓瑪在等她。
她推開我站起來說:“她現(xiàn)在又想要什么了?”仿佛一整個晚上都是她在喂、在洗、在跟絲卓瑪玩,而不是我。
我說:“她只是想要一個晚安吻。”媽翻翻白眼,腳像是被黏在地上似的朝著樓梯走去,似乎那是她最不想做的事。
我看著她,腦中浮起我一貫的思緒——那個舊媽媽被困在這個新媽媽的身體內(nèi),像個被困在高塔中的無助的公主;像手術(shù)臺上麻醉失效,使得她無法出聲或是動彈的病人——她只能看著我們陷于無可救藥的錯誤之中。
等到大家都就寢,我的事情都做完,開始有空思考時,我記起店里的那個男孩,還有那張不屬于我的底片。我把底片拿出來端詳,確定從來沒有見過,只見它被折起來、被包包底層的灰塵覆蓋著。底片看起來好老舊,其中一面比另一面亮,邊緣布滿孔洞——實在是一種拙劣的影像傳達(dá)方式。我把它拿起來對著臺燈看。
眼睛很難適應(yīng)底片上原本應(yīng)該是明亮的地方卻是黑暗的。畫面看起來好像是海洋生物或是菇蕈類,終于看出來是張開的嘴,而且我拿反了。嘴巴里的喉嚨深處應(yīng)該是最暗的,顏色卻最淡?床怀鍪裁炊四,只能看出:一張充斥著光線、張開的嘴和一雙火熱的眼,瞳孔是白色的,黑色眼球上的虹膜覆著點點光芒。
那是一張打從心底綻放出光芒的面孔,眉開眼笑的,笑得嘴巴都合不攏,宛若正吐出一顆燈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