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化整體觀的視角下,一部嚴格意義上的建筑史,應該由建筑的技術史、藝術史和民俗史構(gòu)成。這三個分支可分別由建筑工程學、藝術學以及民俗學來加以研究。中國工匠建房民俗的研究,在學界已經(jīng)有較好的開端,但還缺乏全面、系統(tǒng)的專著。
《中國工匠建房民俗考論》填補了中國工匠建房民俗研究之空白。作者李世武注重中國工匠建房民俗與其文化系統(tǒng)的關系,認真爬梳文獻,對建房民俗中的種種文化符號和儀式傳統(tǒng)進行了考據(jù),理清了它們在中華文化傳統(tǒng)中的來龍去脈,其中不少古籍文獻的考據(jù)可謂竭澤而漁、煞費苦心;同時,作者運用文化人類學與民俗學的田野調(diào)查方法,對現(xiàn)存的工匠建房民俗活動進行個案式的田野調(diào)查,做到歷史考據(jù)與田野調(diào)查相結(jié)合。作者不但進行考據(jù)式的研究,而且對宗教信仰的民俗化、巫術與宗教的界限、口傳文學與儀式的關系等重大理論問題提出獨到見解。
《中國工匠建房民俗考論》對于中國建筑史的研究以及宗教學、文化人類學、民俗學相關理論問題的研究,頗具啟示意義。
李世武已出版的專著《巫術焦慮與藝術治療研究》,一看標題就覺得比較前沿和新穎,而乍一看,李世武的這本《中國工匠建房民俗考論》書稿討論的問題,則屬于比較傳統(tǒng)的話題,但翻開書稿,仔細閱讀,就發(fā)現(xiàn)里面有很多新東西,新問題,新發(fā)現(xiàn)。
我們知道,巫術一直是傳統(tǒng)文化人類學的熱門話題,在泰勒、佛累則、迪爾凱姆、莫斯、馬林洛夫斯基等的人類學著作中,都是非常重要的內(nèi)容。工匠建房直接關乎人類生存生活,是人類“衣食住行”中必不可少的一端,相關民俗自然也就成為文化人類學、民俗學甚至民間文學研究的重要內(nèi)容。由于中國的社會形態(tài)長期以農(nóng)業(yè)為主,手工業(yè)為輔,與建房和工匠相關的民間傳說、民間故事以及民俗也就非常發(fā)達,從覆蓋的地域、延伸的時間、豐富的形式和內(nèi)容、對社會影響的深度等方面來看,可以說在世界范圍內(nèi)是最為突出的。因此,國內(nèi)學術界對建房和工匠民俗一直有著持續(xù)的興趣,不時出現(xiàn)一些相關的研究成果也就不奇怪了,但是這些研究成果往往是零散的單篇,或者只是把工匠民俗作為某部民俗學總論、某個民俗學專論的部分內(nèi)容或例證,還沒有專題研究工匠建房民俗的著作。就我所能檢視到的范圍來看,李世武的書稿應該是國內(nèi)第一部專門研究工匠建房民俗、并且把巫術的討論與工匠建房民俗的闡釋始終貫穿在一起的專著。由于著力開掘,有所發(fā)明,這部專著使巫術和工匠、建房這樣傳統(tǒng)的話題和材料獲得了新的解讀和意義。
李世武這部書對工匠建房民俗的研究,比較新穎的是把巫術的視角和討論貫穿在整個建房的過程中,較為系統(tǒng)深入地挖掘了整個建房過程中的種種巫術現(xiàn)象。書中分別討論了土地崇拜與工匠建房動土儀式、樹木崇拜與工匠建房民俗、上梁儀式及儀式中靈物的使用、道教對工匠建房民俗的影響、“建房工匠匿物主禍!蔽仔g、房屋裝飾部件鴟尾的起源和象征意義等問題,幾乎涉及了選址、起土、伐木選材、豎房、裝修裝飾等建房的全過程,還涉及房主和工匠、鄰里等關系,不同的工序步驟、不同的場合、不同的成員有不同的儀式、禁忌、法器、符咒,有積極意義的,也有消極意義的,十分煩瑣復雜。彼此看似不相干,比如伐木選材、選址動土、豎房上梁之間少則相隔數(shù)月,多則相隔數(shù)年,相關的不同儀式看起來也像是彼此獨立的,但是它們之間是有著內(nèi)在聯(lián)系的,是整個建房工程中的不同程序,所有的儀式、巫術、法器、靈物、符咒等的功能指向和象征意義都是一致的,形成了一個統(tǒng)一的工匠建房民俗系統(tǒng)。莫斯在《巫術的一般理論》中指出,在核心儀式之前往往有一些預備儀式,預備儀式是為舉行核心儀式鋪平道路的,是安排來實現(xiàn)核心儀式的。預備儀式跟核心儀式的重要性完全不相稱,但卻是實現(xiàn)核心儀式必不可少的。建房的核心儀式無疑是上梁儀式,但是之前的所有儀式和巫術,包括時間上相隔較遠的選址、伐木等,對于實現(xiàn)上梁儀式的順利完成都是必要的,如果某個環(huán)節(jié)出了紕漏,就可能帶來整個系統(tǒng)的崩潰和核心儀式的失敗,盡管房屋建筑過程中未必如此?傊,建房民俗是一個完整的系統(tǒng),巫術貫穿了整個系統(tǒng),在研究時最好做到整體觀照,注意各個環(huán)節(jié)之間的聯(lián)系,注意預備儀式與核心儀式之間的關系,不能孤立地去研究其中的某個方面。所以,在建房民俗中只注重研究上梁儀式的做法,是有欠缺的,至少是不夠全面的,李世武書中也表達了對這種研究方法的不滿。巫術、儀式貫穿了整個建房過程,在這個觀點的觀照下,那些往往被忽視、被遺漏的事物被照亮了,它們的巫術及象征意義得到了開顯。
李世武,男,彝族,1984年生,云南楚雄人,法學博士,師從段炳昌教授。云南大學藝術與設計學院講師。研究方向:文化人類學、民俗學、藝術治療學。在《民族文學研究》、《世界宗教文化》、《宗教學研究》、《民族藝術》、《文化遺產(chǎn)》、《民間文化論壇》、《中國社會科學報》等刊物發(fā)表論文多篇。出版《中國白族村落影像文化志·洱海村》(專著),《中國西部民族文化通志·文學卷》(合著),《彝族土主文化研究》(合著)。論文曾獲云南省第十六次哲學社會科學成果一等獎。
緒論
第一章 土地崇拜與工匠建房民俗
第一節(jié) 野蠻時代的血腥獻祭及其遺存
第二節(jié) 土地之靈的人格化演變與動土儀式
第二章 樹木崇拜與工匠建房民俗
第一節(jié) 伐木禁忌及其禳解儀式的根源
第二節(jié) 昆侖神話對梁、柱的圣化
第三節(jié) 龍與木的神秘“互滲”
第三章 上梁儀式及儀式中靈物的使用
第一節(jié) 上梁儀式的功能
第二節(jié) 八卦、雄雞和上梁錢
第四章 從神仙、神符、神咒信仰看道教對工匠建房民俗的影響
第一節(jié) 神仙顯蹤助匠的兩種范式
第二節(jié) 工匠建房巫術中的道教符咒
第五章 “建房工匠匿物主禍!蔽仔g的社會文化語境
第一節(jié) “建房工匠匿物主禍!蔽仔g的源頭
第二節(jié) “建房工匠匿物主禍福”巫術的文化動力
第三節(jié) 巫術作為工匠與雇主間博弈的資本
第四節(jié) 社會文化語境中巫術傳說的文類標識
第六章 “鯀化玄魚”與鴟尾的起源及演變
第一節(jié) 作為宗教與政治象征的鴟尾
第二節(jié) 鴟尾的神話學溯源
結(jié)論
參考文獻
后記
《中國工匠建房民俗考論》:
迄今為止,我們所涉及的工匠建房民俗系統(tǒng)內(nèi)的種種表現(xiàn),從動土、伐木之類的前期工作,再到立柱、上梁,直至房屋建成之后,工匠都和參與巫術實施的人群密切合作,或祭祀神靈,或驅(qū)除邪魅。這些巫術行為從來都是公開的表演,凝聚著群體的意志,全力指向求吉除祟的目的。工匠和雇主以及在某些環(huán)節(jié)出現(xiàn)的陰陽先生、風水先生、道士、少數(shù)民族所特有的巫師之間建立的是一種齊心協(xié)力的同盟關系,他們的所作所為其實是為了在獲得神的護佑的同時打敗鬼魅妖邪,最終為新房的主人,也是工匠們的雇主求得家居大吉的生活福祉。在這種情況下,工匠們是受到尊重和信任的“白巫師”,他們所施行的白巫術是光明正大的正義行為,在他們所處的社群之內(nèi)取得了合法性。然而,建房工匠卻不僅僅是“祭司”和驅(qū)魔者,正如他們身兼技師和巫師的雙重身份,在鄉(xiāng)村社會則往往是農(nóng)民、技師、巫師的三重身份那樣,他們的巫師身份依然不是一種單一的性質(zhì)。太多的例證表明,他們既是受人尊敬和愛戴的“白巫師”,又是受到鄙視和警惕的“黑巫師”,因為他們同時掌握了從目的上截然對立的“黑白”兩種巫術。
建房工匠所施行的種種民俗活動中,有一類充分體現(xiàn)出了巫師鬼鬼祟祟的行為方式,那就是在房屋建造的過程中,對于他們親手締造的新房,他們可以將一些巫術靈物藏匿在任何可能的地方,達到令新房主人大吉大利或是厄運纏身的目的,大多是依據(jù)工匠的主觀意愿,同時也牽涉到巫術‘是否得到順利地實施等規(guī)則。不妨將這種巫術稱為“建房工匠匿物主禍!蔽仔g,以區(qū)別于那些公開的巫術行為。在下面的討論中將闡明:這種巫術同樣有著悠久的歷史淵源,它其實是工匠用于和雇主之間進行博弈的資本,目的是為了爭取自身的利益,樹立行業(yè)的權威形象;這種巫術由工匠獨立實施,對社會造成了深遠而廣泛的影響。
據(jù)筆者調(diào)查,大理州巍山縣紫金鄉(xiāng)洱海村一帶的木匠相信,古代魯班師傅會施法術,這種法術曾十分盛行,這些年卻不常見了。法術據(jù)說是依據(jù)《木工經(jīng)》上的記載施行的。有一戶人家對人十分客氣,從外面請來一伙木匠建新房。建新房的過程中,木匠們發(fā)現(xiàn)雞是殺吃了好幾個,卻見不到雞心、雞肝端上來。房子蓋好以后,木匠們要回家了,主人家對木匠們說:“雞心、雞肝被家里人腌好了,現(xiàn)在你們要回去了,請你們帶回去吃吧!蹦窘硞兂隽酥魅思业拈T,開始議論說:“原來主人家把雞肝腌起來給我們吃,我們作了法,這是不好的。我們回去把法解了吧。”于是木匠們·回到主人家中,告訴主人:“我們暗中拴了一根墨斗線在新房旁邊的小毛竹上,如果我們不回來解法,到了天黑的時候,新房就會飄來飄去地搖動。當風吹動毛竹時,房子也會被吹動。”木匠們解法時,不但要念咒語,還要開光,開光儀式必須要見血,即使用小麻雀、小螞蚱,只要出一點血的東西就可以拿來開光。不開光作法就不靈驗。一戶人家請魯班師傅來裝修房子,裝修完畢后,隔了六天六夜,主人打開房門從樓梯上上去時,看見一個白發(fā)蒼蒼、面目猙獰的老鬼從上面撲下來,嚇得不敢上去了。主人家又驚又怕,于是去請人瞧迷信。瞧迷信的人說,是魯班師傅在建房時做了手腳,一般的人是不敢去解法的。最后只好去請魯班師傅來解法,原來是他將打來打去已經(jīng)爛掉的鑿子柄放在房頂,他拿出鑿子柄后,老鬼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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