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拉斯 Chapter 12 太空行走 “你不能這么做�！北R克終于率先打破了沉默。這間廢棄的維修室以前是警衛(wèi)站，用來存放盧克和其他機械師同事的太空行走裝備�！斑@太危險了——簡直可以說是自殺行為。如果一定要有人出去，那也應該是我。我可是受過訓練的�！� 格拉斯把手放在盧克的胳膊上，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在顫抖�！安恍小！彼�看著他的眼睛，“我不能讓你冒著生命危險去太空行走。你到鳳凰城后，只會被守在那里的警衛(wèi)開槍打死�！� “氣閘那里不一定會有警衛(wèi)把守。沒有人會瘋狂到想要走出飛船�！北R克說。只有像他一樣訓練有素的機械師才有資格在太空行走，而且他們只在絕對必要的情況下才這么做。進行太空行走時，機械師周圍會有一大群后勤支持人員，有的監(jiān)測氧氣量和氣壓水平，有的監(jiān)視太空垃圾，還有的隨時準備維修設備。格拉斯努力不去想，自己將在沒有任何援助的情況下進行太空行走。 “氣閘一旦被打開，就會自動報警。他們也許會逮捕我，但肯定不會把我當場槍斃�！备窭�斯堅持道。 “格拉斯�！北R克的聲音沙啞，“我不能讓你這么做�！� “我這么做不只是為了我們�！备窭�斯抬頭看盧克，努力讓自己保持鎮(zhèn)靜，“天橋的關閉讓瓦爾登人和阿卡迪亞人只能等死。既然現(xiàn)在有機會盡一份綿薄之力，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無辜民眾受苦。我要重新打開天橋�！� 盧克閉上眼睛，嘆氣道：“好吧�！苯又�，他深吸一口氣，“那我們就開始吧�！彼�開始有條不紊地檢驗設備，并向格拉斯解釋每個設備的用途——壓力服、鉗子，還有把她系在飛船上的鋼索。盧克的語調平實冷靜，好像已經(jīng)說服自己，眼前的人只是一名警衛(wèi)新人，而不是他唯一深愛的女人。 盧克帶著格拉斯來到氣閘旁邊的大窗戶前，指著所有手柄解釋道：“鳳凰城的氣閘可以從外面打開。只要旋開這個巨大的轉輪，你就能進入氣閘室。等你進去后，我就出發(fā)去天橋等你。” “說好了，這是我們的約會哦。”格拉斯強擠笑容。 盧克將一套警用保暖連身服遞給格拉斯：“抱歉，這已經(jīng)是最小號的了�！边@套衣服明顯是為另一個體格更強壯的人量身定做的，但事到如今也只好將就一下。 格拉斯利索地脫掉衣褲。寒風吹得她瑟瑟發(fā)抖，手臂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笨手笨腳地穿上保暖服，一抬眼，卻發(fā)現(xiàn)盧克正用一種從未有過的炙熱眼神注視著她，好像在努力記住她身體的每一處線條。 “衣服都皺在一起了�！北R克粗聲說，“保暖服在不貼身的情況下無法發(fā)揮作用。這里�！备窭�斯定定地站在那里，任由盧克的手撫平她衣服上的每一處褶皺。他的手指熟練地穿過她的肩膀，順著她的背往下，最后掠過了她的臀部。格拉斯的身子微微顫抖起來。盧克的手每碰觸到一處新的地方，她就多一分患得患失。這會是他最后一次觸摸她的身體嗎？ 盧克轉身去拿太空服。確定各項裝備正常后，他才把太空服遞給她。 兩人相對無言。盧克讓格拉斯踩進太空服的下半身，然后幫她把衣服在腰間牢牢系緊。他又讓她抬起手臂，把衣服的上半身拉高至她的頭部。進行到最后一項步驟時，盧克的臉色煞白。他幫格拉斯把太空服的上下半身固定好，固定處發(fā)出清脆的咔的一聲。這時，格拉斯猛吸了一口氣�！澳銢]事吧？”盧克握住她的手問。 格拉斯點點頭。盧克張開嘴，好像想說些什么，但終究還是默默地轉身去拿手套。最后，他幫她的左右手分別戴上手套。 現(xiàn)在只差頭盔了。“我該把頭發(fā)先扎起來的�！备窭�斯抓著手套說。 “我來吧�！北R克把手伸進格拉斯的口袋，從中掏出一條橡皮筋。接著，他走到她身后，幫她把頭發(fā)束成一條馬尾，又溫柔地把幾縷發(fā)絲別到她的耳后。最后，他用皮筋把馬尾系好。 盧克搖搖晃晃地后退了幾步，微笑著對格拉斯說：“差不多該走了。”他們擁抱在一起。盡管隔著太空服已經(jīng)無法切身感受到盧克的動作，但格拉斯的心中還是涌起一股暖流。“到了外面，要很小心，很小心。明白嗎？”盧克用低沉的聲音說道，“一旦有任何異樣，馬上掉轉回頭。別冒任何風險。” 格拉斯點點頭，對盧克說：“我愛你。”這句話她已經(jīng)對盧克說過無數(shù)次，但這次好像不同于以往。格拉斯的耳畔仿佛回響著過去每一次的“我愛你”，以及她和盧克要共度一生的約定。 盧克低下頭，吻了她。在這一瞬間，格拉斯閉上眼睛，恣意地假裝自己只是一個普通的17歲女孩，而她只是和喜歡的男孩進行了一次再平常不過的接吻。她的身體急切地向前傾著，笨重的太空服卻猛地將她拉回現(xiàn)實。 盧克重新站直身體，把頭盔遞給格拉斯：“祝你好運�！彼�又彎下腰，吻了吻她的額頭，然后幫她戴好頭盔。 格拉斯眼前一片漆黑，頭盔里的狹小空間讓她呼吸急促。她感覺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少年犯的日子。她什么都看不見，也無法正常呼吸。就在這時，她突然感受到盧克隔著手套握了握她的手。格拉斯這才放松下來。她深吸了一口氣，氣箱中的氧氣直接流進她的鼻腔。 經(jīng)過了幾天缺氧的日子，能夠像現(xiàn)在這樣大口吸氧著實讓人身心愉悅。格拉斯突然完全清醒過來，感覺自己能做任何事。她對盧克豎起大拇指，示意他一切準備就緒。盧克走到操控臺前。格拉斯聽到頭盔里突然傳出雜音，接著傳來盧克的聲音：“太空行者，你在里面還好嗎？” “我很好�！备窭�斯不知道話筒在哪里，“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既大聲又清楚�！北R克說，“無線電通訊設備全部就緒。準備好來一場太空漫步了嗎？” 格拉斯點了點頭，盧克帶她來到氣閘前。太空服比她想象的要輕，但真到了走路時，格拉斯需要動用許多腦力才能讓四肢協(xié)調。她覺得自己像極了一個剛學步的孩子，每邁出一步之前，都得把四肢擺弄好久。操控臺旁有一扇厚重的金屬門，盧克在操控臺上輸入一串密碼。門開了，里面是狹小的氣閘室。氣閘室的后面，就是氣溫為-270℃的太空真空。 盧克把鋼索的一端系在格拉斯太空服的正面，反復檢查確保安全。他告訴格拉斯鋼索在哪里與飛船相連，以及鋼索將如何隨著她的移動而伸縮�！昂昧��！北R克的聲音從格拉斯的右耳后方傳來，“現(xiàn)在我要回去關上第一扇門。之后，我會告訴你什么時候該打開第二扇門。第二扇門自動關閉前，你只有十秒鐘的時間通過那扇門。抓住第一個手柄，然后把自己拋出去。” “聽起來真是小菜一碟�！� 盧克最后一次幫她確認好裝備，握了握她的手：“你肯定能行�！彼�拍了拍她頭盔的前部，“待會兒見。” “待會兒見�！备窭�斯也回應道。 盧克關上了第一扇門�，F(xiàn)在，格拉斯和無垠的太空之間就只隔著一扇金屬門，還有一件300年前的太空服。 “好了。”頭盔里又傳來盧克的聲音，“準備好了嗎？我要打開第二扇門了�！� 格拉斯強迫自己身體前傾，但雙腿突然像灌了鉛一樣沉重。走完了人生中最漫長的八步，格拉斯來到金屬門前：“我準備好了。” “好的�，F(xiàn)在我要輸入密碼了�！备窭�斯聽見頭盔外面?zhèn)鱽硪宦暰揄懀�面前的金屬門緩緩地打開了。 一瞬間，格拉斯只是愣在原地。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如此真切地親臨太空。現(xiàn)在，她終于明白為什么盧克曾經(jīng)說他折服于太空的美。宇宙的黑暗給人厚重的感覺，就像母親親手為她做的那條天鵝絨裙。星辰在夜幕中閃現(xiàn)，比她之前透過舷窗看到的星體要明亮得多。格拉斯第一次覺得，鋪展在地球表面的模糊灰色看上去是如此神秘，而非令她恐懼。簡直難以想象威爾斯就在那顆星球上，走著，呼吸著……“前提是他還活著�！备窭�斯腦中的小惡魔補充道。 “加油�！鳖^盔里傳來盧克的耳語。 格拉斯做了個深呼吸，伸手去夠第一個手柄。雖然隔著手套，她依舊努力用手指握緊手柄，然后縱身一跳，穿過了金屬門。 現(xiàn)在的她置身于太空之中。她抓著一個手柄，注視著浩如煙海的星辰與星云，感到頭暈目眩，好像自己將要被宇宙吞沒一樣。在她身后，金屬門又重重地關上了。 格拉斯讓身體蕩來蕩去，短暫地沉醉在失重的新奇感之中。接著，她看見了通往鳳凰城的路，嘴巴突然干渴起來。以前她從鳳凰城偷逃到瓦爾登去看盧克，從未覺得有這么遠。但現(xiàn)在看來，從瓦爾登通往鳳凰城的路看上去似乎沒有盡頭。她得繞過整個瓦爾登的外圍，才能看到天橋。 “你能行。”格拉斯咬緊牙關提醒自己，“你必須行，一步一步來。”她用左手抓住下一個手柄，然后帶動整個身體過去。在失重的狀態(tài)下，這樣做不費吹灰之力，但她的心簡直快要跳出來了。 “你還好嗎？”頭盔里回響起盧克的聲音。 “美極了。”格拉斯小聲說，“現(xiàn)在我總算明白了，為什么你以前總是第一個舉手，想要執(zhí)行太空行走任務�！� “再美也不如你美�！� 格拉斯從一個手柄過渡到另一個手柄，身體有節(jié)律地移動著，“我敢打賭，你肯定對你所有的女同事說過同樣的話�！� “事實上，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以前還真對你說過�！北R克說。格拉斯笑了。那時候，他們偷偷溜進太陽領域，一起看舷窗外的繁星。每一次，盧克都會稱贊她比以前更漂亮了。 “哼。看來你得準備一些新臺詞了，我的朋友�！备窭�斯移向下一個手柄，大膽地回頭看了一眼。此時，她已經(jīng)看不見來時的金屬門了。“還有多遠？”她向盧克問道。 “快到天橋了。這也就是說，你得小心不要讓任何人看見你。天橋底下有第二排手柄。為了安全起見，抓牢那些手柄�！� “明白了�！� 格拉斯繼續(xù)穩(wěn)步向前。她突然覺得，太空服起到的防護作用在真空狀態(tài)下簡直不堪一擊。她試著不去胡思亂想，要是太空服出了問題怎么辦。 天橋進入了她的視野。橋依舊不通，瓦爾登和鳳凰城之間隔著一道密不透風的障礙墻。成群的瓦爾登人持續(xù)涌入，他們無助地敲打著，希望能打破這道障礙。格拉斯靠得更近了一些，在天橋下發(fā)現(xiàn)了盧克提到的第二排手柄。然而，她現(xiàn)在抓著的這排手柄與第二排手柄之間隔著一段很大的距離，遠得讓她難以企及。 格拉斯停了下來。如果她鉚足全力一蹬，將有可能使自己反沖向第二排手柄。即使她失敗了，最壞的結果也不過是在太空中漂浮幾秒。反正盧克會控制鋼索，把她拉回原處。 “好吧，我要跳向下一排手柄了�！备窭�斯說。她扭轉身體，雙腳抵著飛船外壁，左臂向外伸展開來。一切準備就緒。她深吸了一口氣，讓肌肉緊張起來，然后用力一蹬，享受著在太空急速漂浮的短暫快感。 但她顯然是用力過猛了。格拉斯錯過了第二排手柄，手指什么也沒碰著。 “盧克，我失誤了。你能把我拉回去嗎？”格拉斯的身體開始旋轉，正漸漸失去方向感，“盧克？” 頭盔里沒有傳來盧克的聲音。 格拉斯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她還在旋轉，而且離飛船越來越遠，鋼索在她身后越展越長�！氨R克！”格拉斯尖叫起來，手臂慌亂地揮動著。 “盧克！”她再次呼救。頭盔里的氧氣好像越來越少。格拉斯不小心吸了一大口氧氣，通風系統(tǒng)過了好一會兒才重新補給好頭盔內的氧氣含量。“別慌�！备窭�斯告訴自己。她掃了一眼太空城，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她已經(jīng)漂離得太遠了——雖然還能看見瓦爾登、鳳凰城和阿卡迪亞，但它們正變得越來越小。鋼索好像也伸得夠遠了，它會到達長度的極限，把她拉回飛船嗎？這時，另一個念頭像刀子一樣，尖利地刺進她的腦子里：要是鋼索其實已經(jīng)斷了，那該怎么辦？格拉斯了解一些動力學知識，她知道除非自己撞上什么物體，否則將一直沿著現(xiàn)在的方向旋轉著，越漂越遠。十分鐘后，她攜帶的氧氣量將被耗盡，她會窒息而死。但即便她死了，她的尸體仍將在太空漂浮下去，永無止境。 格拉斯感到淚水奪眶而出。她咬緊了嘴唇，再次呼叫道：“盧克？”她盡量保持呼吸平緩，因為漫無目的的旋轉而開始頭痛。她每回頭看飛船一次，它就變得更小一點。完了。 就在這時，格拉斯的太空服被什么東西猛地拉了一把。鋼索重新開始回縮�！案窭�斯？你還在聽嗎？你沒事吧？” “盧克！”聽到他的聲音，格拉斯從未如此開心過，“我試著跳到第二排手柄那里，但跳得太過了。之后，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鋼索繼續(xù)緩慢回縮，把她拉向飛船。 “剛才有些……不速之客突然闖進控制室。他們只是來找食物的。別擔心，已經(jīng)沒事了�！� “什么意思？” 盧克嘆了一口氣：“我把他們趕了出去。格拉斯，他們有四個人，想要——”他停頓了一下，“他們并不友善，而你又處于危險之中，所以我沒空跟他們解釋事情的來龍去脈�！� “沒事，我挺好的�！备窭�斯重新看到了天橋，還有那一排排手柄。她摩拳擦掌地期待著。這一次，她不會再錯失良機。 “我差不多到了。”格拉斯告訴盧克。手柄飛快地越來越近。格拉斯張開雙臂，目視前方，手指順利抓住了天橋下方的一個金屬手柄�！俺晒α�！” “太棒了！”盧克的聲音中帶著笑意。 格拉斯大口地吐氣，繼續(xù)移向下一個手柄。沒過多久，她就穿過天橋的下方，向鳳凰城的氣閘爬去。 格拉斯終于來到了鳳凰城的氣閘室入口。她把腳固定在飛船上，用盡全力旋開沉重的門把手。門緩緩地開了，發(fā)出一聲令人滿意的吱嘎聲�！拔疫M來了！”格拉斯抓住門的邊緣，把身體推進一個小型的前室，這個氣閘前室?guī)缀鹾屯郀柕巧系囊荒Ｒ粯印?盧克高興地歡呼起來：“好，我這就出發(fā)。咱們天橋見�！� “天橋見�！� 前室的門漸漸合上。格拉斯解開系在身上的鋼索，向第二扇門匆匆走去。門自動開了。她馬不停蹄地脫下頭盔，又費盡千辛萬苦脫掉了太空服。雖然脫衣服的時間比盧克幫她穿上的時間要長得多，但她終歸是成功了。 過道里似乎沒什么警衛(wèi)，甚至好像完全沒有人。格拉斯心里一陣狂喜，隨即憂慮起來，不知道母親此刻正在做些什么。她是一個人嗎？會害怕嗎？抑或是，盡管三分之二太空同胞的性命正危在旦夕，鳳凰城人卻依舊假裝什么事也沒發(fā)生？ 天橋上只有兩名警衛(wèi)把守，但他們誰也沒有留意控制室。他們都在距離橋頭約三分之一橋長的地方，手搭在腰間掛著的槍上，密切注意著橫在天橋中間的障礙墻。許多瓦爾登人擠在透明墻體的一側。乍看之下，墻體好像是人肉筑就的。 人們的臉緊貼在墻體上。他們尖叫著，把面色青紫的孩子高高舉起給警衛(wèi)看。雖然聽不見他們發(fā)出的聲音，但他們絕望的表情在格拉斯的腦海中揮之不去。人們的手掌因過度拍打墻體而發(fā)紅。一個老人被蜂擁而上的人群擠到一旁，慢慢滑坐到地面上，蒼白的臉上寫滿了驚恐。 格拉斯別無選擇，她得讓他們過去，即便這意味著她自己、母親，甚至盧克——都將因此而缺氧。 格拉斯偷偷潛進無人控制室�？刂崎_關看上去相當容易操作。每座太空城的氣密技術都大同小異。天橋非開即關。格拉斯深吸一口氣，按下了主開關。 警報開始拉響，但一切已成定局。障礙墻開始上升。警衛(wèi)們一齊扭頭，驚恐地看向格拉斯所在的控制室。 一個老人被狂熱的人群推搡著，率先從正在升起的障礙墻下鉆過。一些個頭嬌小的女人緊隨其后，同樣爬過了障礙墻。僅僅幾秒鐘之內，障礙墻已經(jīng)完全升起。天橋上人滿為患——有人叫喊著，有人喜極而泣，還有人貪婪地呼吸著新鮮空氣。 格拉斯踮起腳尖，在人山人海中搜尋那個人的身影。看到了！那個她唯一在乎的人，就在對面。盧克向她走來，臉上洋溢著自豪的微笑。格拉斯希望他們做了正確的事。 她剛剛拯救了數(shù)百人的生命——但與此同時，她也使另外幾百人不得不提前結束生命，包括盧克和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