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社會科學(xué)博士論文文庫 大美無美：莊子美學(xué)的反思與還原》：

　　一道不等于美

　　《齊物論》篇日：“予謂女夢，亦夢也。是其言也，其名為吊詭�！焙沃^“吊詭”，朱駿聲日：“詭借為愧”，馬敘倫按：“吊”當(dāng)為“懦”，吊詭，憰愧，權(quán)變也。我說你在夢中也是在夢中，這樣的話就是吊詭。牟宗三說，這是辯證的詭詞（dialectical paradox），不是邏輯上的詭詞（logical paradox）。吊詭實際上就是老子說的“正言若反”（《老子》78章）式的講法，它不是屬于分析（分解）式的知識范圍的講法，而屬于智慧型的詭詞方式，是一種非分解式的說法。道家就是用這種吊詭的方式將我們引入一個智慧之境，而并不是要給人以知識。這種吊詭講法同樣也貫穿在莊子對待審美和藝術(shù)的問題上，“厲與西施”，按通�？捶ㄔ�本美丑有分，但是在莊子卻要得以超轉(zhuǎn)，即“恢詭譎怪，道通為一”（《齊物論》），恢詭譎怪亦即吊詭。因此，我們在說“莊子的美學(xué)”時，也應(yīng)注意到按照莊子的吊詭方式其實也在說“莊子的美學(xué)非美學(xué)”，諸如此類，才不會落入“執(zhí)”。吊詭，是非分解說，但在非分解說前必有分解說為必要條件，這才是“圓而神”的精神。下面就具體看看莊子在美和藝術(shù)的問題上的吊詭。

　　莊子的思想中有兩個層次的美與藝術(shù)，一是在現(xiàn)實世界中的美與藝術(shù)，一是在道的層次上的美與藝術(shù)�，F(xiàn)實世界中的美與藝術(shù)被目為世俗之美而為莊子所否棄。《天道》日：“視而可見者，形與色也；聽而可聞?wù)撸�名與聲也。悲夫，世人以形色名聲為足以得彼之情！夫形色名聲果不足以得彼之情，則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而世豈識之哉！”“悲夫”句，成疏日：“夫目之所見，莫過形色，耳之所聽，唯在名聲。而世俗之人，不達(dá)至理，謂名言聲色，盡道情實。豈知玄極，視聽莫偕！愚惑如此，深可悲嘆。”世人以形色名聲為貴，是因為他們并不知道“道”的精微玄妙從形色名聲中是無法得到的，因此世俗所重之形色名聲并不足貴。也正是如此，“輪扁斫輪”的故事就直接將書籍視為“糟魄（粕）”�！短斓馈酚秩眨骸扮姽闹�音，羽旄之容，樂之末也�！辈艿A(chǔ)基注：“歌聲舞姿已屬于人為造作，失于自然，故說是樂之末�！比藶橹畼肥恰皹分�末”也不是真正的樂。對于形色名聲書文歌舞這些世俗之美，莊子當(dāng)然是持否棄態(tài)度的。他說：“擢亂六律，鑠絕竽瑟，塞瞽曠之耳，而天下始人含其聰矣；滅文章，散五采，膠離朱之目，而天下始人含其明矣�！保ā睹l篋》）對于感官之類的審美或藝術(shù)活動都應(yīng)加以擯棄，這樣才能收視反聽，“天機(jī)自張，無為之至也”（成疏）。

　　對于世俗之美的否棄，是因為有更高層次的美，那就是在道的層面的形上之美。“天地有大美而不言”（《知北游》），“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天道》），“澹然無極而眾美從之”（《刻意》）等等�！按竺馈薄ⅰ皹闼亍�、“澹然無極”都是相對于一般的“美”、“眾美”而言的，與“天地”、“天下”、“無極”這樣的層面相關(guān)聯(lián)，因此大美等就是道的層面的美，而不是通常的美，大美就應(yīng)該是絕對的、無限的、超越的、形上的美。至于這種大美具體的規(guī)定性如何，先姑且不論，但有一點(diǎn)是明確的，莊子肯定了這種大美�！短斓馈菲�：“美則美矣，而未大也�！庇郑骸胺蛱斓卣撸�古之所大也，而黃帝、堯、舜之所共美也�！边@里明顯表現(xiàn)出對一種超越于美的“大”的追求，以“大”為美，表現(xiàn)出大美的取向。

　　由此可以看出莊子在美的問題上的吊詭，一方面否定世俗之美，一方面肯定形上大美。襲用其吊詭的講法，當(dāng)是“大美無美”。在莊子書中已有此種提法，如《至樂》篇提出的“至樂無樂”�！吨翗贰氛J(rèn)為，天下人“所樂者，身安厚味美服好色音聲也”，“所苦者，身不得安逸，口不得厚味，形不得美服，目不得好色，耳不得音聲”。天下人為“好色音聲”等世俗之美（只從審美論）所樂所苦，得之則樂，不得則苦。一方面，“若不得者，則大憂以懼”，對“活身”養(yǎng)生有害。另一方面，“今俗之所為與其所樂，吾又未知樂之果樂邪，果不樂邪？”世俗（審美）之樂，是樂還是不樂呢？“吾未之樂也，亦未之不樂也�！笔浪祝▽徝溃┛鞓氛劜簧峡鞓凡豢鞓罚�“此深鄙之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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