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下的施舍

　　夏日的陽光，像火一樣炙人。那個用鋼化玻璃搭制的候車廳，簡直變成了一個透明的桑拿房，里面熱浪蒸人。為了躲避頭頂?shù)牧胰眨�我和其他一些等車的乘客，不約而同地聚到附近的一棵法桐樹下。

　　在距離樹蔭幾步遠的人行道上，盤膝坐著一個年老的乞丐。他的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額下的胡須則像秋后染了濃霜的雜草，胡亂地堆在干癟的胸膛上。

　　老人的面前放著一個白色的搪瓷缸子，懷里則抱著一把陳舊不堪、木質(zhì)烏黑的土琵琶，其中的一根弦已經(jīng)斷裂了。

　　老人猶如一尊剛出土的佛。他并沒有像別的乞丐那樣，低聲哀求過往的行人。他只是用干枯的手掌不停地撥弄著剩余的琴弦。他彈琵琶的手勢，機械而呆板。因而從琴弦飄出的聲音，只有“當啷——當啷——”單調(diào)而沉悶的聲響，甚至連彈棉花的弓弦聲都比不上。

　　很顯然，他用錯了道具。他的努力，只能給炎熱的夏天制造出更多煩人的噪音而已。從剛才過往的那幾個女孩臉上的表情能夠看出，他的努力很難贏得別人的憐憫。一個穿著精美拖鞋，染著粉紅色趾甲的女孩，甚至像躲避瘟疫似的，捂著耳朵，皺著眉頭，從他的面前逃過。

　　然而，老人如同坐在經(jīng)堂里誦經(jīng)一樣，仍虔誠地撥弄著懷中的土琵琶。或許，我是被他的執(zhí)著打動了，從背包里摸出一元硬幣走了過去。那個白色的搪瓷缸子里，只有零星幾元硬幣。我投幣的聲音好像驚醒了他。老人仰起古銅色的爬滿皺紋的面孔，掛在上面的灰塵和汗水，絲毫掩飾不住他那憨實和篤定的笑容。

　　我驀然感到，眼前的這一抹笑容，對我來說竟是如此熟悉和親切。哦，它就像我的祖父在田間歇息時的神情。我不由自主地俯下身去問道：“老人家，你多大年紀了？”

　　老人稍一愣怔，他的耳朵已經(jīng)有些背了。我又大聲重復了一遍，他才聽明白。繼而，他用油膩的衣襟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說：“再過這一年，俺正好80了�！�

　　我繼續(xù)提高聲音問：“你都這么大年紀了，為什么不待在家里呢？你好像并不會彈琵琶，你看琴弦都斷了一根！”

　　老人惋惜地揉搓著那根斷裂的琴弦，告訴我說：“這根琴弦兩月前就被磨斷了，俺手拙，都彈這么久了，仍彈不出一個準音。其實，這琵琶是俺兒子的，他彈得才叫好哩。只是在3年前，他在建筑工地上打工時，不小心從架子上跌下來，整個人就廢了，連炕都下不來。當時，俺的大孫女還在念大學，小孫子在念高中。俺想過，家里再窮再苦，也不能荒廢了孩子的學業(yè)。這樣，俺就從老家出來了。彈著彈著，兩年多就過去了。現(xiàn)在，俺的大孫女已經(jīng)參加工了作，小孫子又開始念大學了。等小孫子畢了業(yè)，俺就抱著琵琶回家養(yǎng)老去……”

　　聽完之后，我的眼睛倏然濕潤了。

　　當我準備再次把手伸入背包的時候，老人頓時明白了我的意思。他用那只干枯的手掌，將面前的那個搪瓷缸口捂住，連聲說：“小伙了，你已經(jīng)給了。你已經(jīng)給了……”

　　在我乘車離開的途中，那一聲聲單調(diào)的弦音，始終縈繞在我的耳畔，甚至比先前還要清晰。它不停地D口擊著我的耳鼓，一陣隱隱的痛，隨之傳到我的心頭。

　　我忽然有一種想返回去的沖動，然后對每一位過往的行人說：“你們知道嗎？這是一位可敬的長者。他為了愛，在承受著烈日的炙烤。讓我們一起施舍給他一分陰涼，遮擋一下6月的烈日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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