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朝全,北京大學文學碩士,中國作協(xié)創(chuàng)研部研究員、理論處處長。曾任茅盾文學獎、魯迅文學獎、全國少數(shù)民族文學創(chuàng)作“駿馬獎”、徐遲報告文學獎等多種文學獎項評委。著有理論批評專著《文藝創(chuàng)作與國家形象》,紀實和傳記《夢想照亮生活————盲人穆孟杰和他的特教學!贰洞猴L化雨——當代青少年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體系紀實》《世紀知交——巴金與冰心》等,點校譯注《明心寶鑒》,主編《新中國60年文學大系報告文學卷》、每年度“中國報告文學精選”、《世紀之愛:冰心》等。曾獲第四屆全國優(yōu)秀科普作品獎、第二屆中華優(yōu)秀出版物獎抗震救災(zāi)特別獎、第十三屆全國“五個一工程獎“圖書獎、第十二屆莊重文文學獎、2012年中國文聯(lián)文藝評論獎。
《名作家成名作(短篇小說 第一輯)》:
靈與肉
他是一個被富人遺棄的兒子……
維克多·雨果《悲慘世界》
一
許靈均沒有想到還會見著父親。
這是一間陳設(shè)考究的客廳,在這家高級飯店的七樓。窗外,只有一片空漠的藍天,抹著疏疏落落的幾絲白云。而在那兒,在那黃土高原的農(nóng)場,窗口外就是綠色的和黃色的田野,開闊而充實。他到了這里,就像忽然升到云端一樣,有一種晃晃悠悠的感覺,再加上父親煙斗里噴出的青煙像霧似的在室內(nèi)飄浮,使眼前的一切更如同不可捉摸的幻覺了。可是,父親吸的還是那種包裝紙上印著印第安酋長頭像的煙斗絲,這種他小時候經(jīng)常聞到的、略帶甜味的咖啡香氣,又從嗅覺上證實了這不是夢,而是的的確確的現(xiàn)實。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父親把手一揮。20世紀30年代初期他在哈佛取得學士學位以后,一直保持著在肯布里季時的氣派,F(xiàn)在,他穿著一套花呢西服,翹著腿坐在沙發(fā)上!拔乙坏酱箨,就學會了一句政治術(shù)語,叫‘向前看’。你還是快些準備出國吧!”
房里的陳設(shè)和父親的衣著使他感到莫名的壓抑。他想,過去的是已經(jīng)過去了,但又怎能忘記呢?
整整三十年了。也是這樣一個秋天,他捏著母親寫的地址,找到霞飛路上的一所花園洋房。陣雨過后,泛黃的樹葉更顯得憔悴,滴滴水珠及圍墻里的法國梧桐上滴落下來。圍墻上拉著帶刺的鐵絲;大門也是鐵的,涂著嚴峻的灰色油漆。他按了很長時間門鈴,鐵門上才打開一方小小的窗口。他認得這個門房,正是經(jīng)常送信給父親的人。門房領(lǐng)著他,經(jīng)過一條兩旁栽著冬青的水泥路,進到一幢兩層樓洋房里的起居室。
那時,父親當然比現(xiàn)在年輕多了,穿著一件米黃色的羊毛坎肩,手肘倚在壁爐上,低著頭抽煙斗。壁爐前面的高背沙發(fā)上,坐著母親成天詛咒的那個女人。
“這就是那個孩子?”他聽見她問他的父親,“倒是挺像你的。來,過來!”
他沒有過去,但不由自主地瞥了她一眼。他記得他看見了一對明亮的眼睛和兩片涂得很紅的嘴唇。
“有什么事?嗯?”父親抬起頭來。
“媽病了,她請你回去!
“她總是有病,總是……”父親憤然離開壁爐,在地毯上來回走著。地毯是綠色的,上面織有白色的花紋。他的眼睛追蹤著父親的腳步,強忍住不讓淚水流出來。
“你跟你媽說,我等一下就回去!备赣H終于站在他面前。但他知道這個答復(fù)是不可靠的,母親在電話里聽過不止一次了。他膽怯而固執(zhí)地要求:“她要您現(xiàn)在就回去。”
“我知道,我知道……”父親把手搭在他肩膀上,輕輕地把他推向門口,“你先回去,坐我汽車回去。要是你媽病得厲害,叫她先去醫(yī)院!备赣H送他到前廳,突然,又很溫存地摸著他的頭,囁嚅地說,“你要是再大一點就好了,你就懂得,懂得……你媽媽,很難和她相處。她是那樣,那樣……”他揚起臉,看見父親蹙皺著眉,一只手不住地擦著額頭,表現(xiàn)出一種軟弱的、痛苦的神情,反而有點可憐起父親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