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序：詩人海涅和他的散文

　　海涅因為他的詩作而享譽世界文壇，他在散文方面的杰出成就則往往為人忽視。因詩作優(yōu)美獨步文壇者，不乏其人，而能詩能文的詩人也大有人在。比海涅年長四十八歲的德國大詩人歌德不僅為我們留下了優(yōu)美絕倫的抒情詩，充滿哲理的詩劇《浮士德》，富有異國情調(diào)的《東西詩集》，還留下了卷帙浩瀚的散文名篇：《少年維特之煩惱》、《威廉·邁斯特的求學時代》、《威廉·邁斯特的漫游時代》、《意大利游記》、《詩與真》、《親和力》等等。比海涅小兩歲的俄羅斯詩人普希金也是詩文俱佳的大師，他的詩歌廣為傳誦，他的小說諸如《上尉的女兒》、《驛站長》等也膾炙人口。海涅的成名作《詩歌集》幾乎與他的《哈爾茨山游記》同時面世。盡管《詩歌集》奠定了海涅在文壇上詩人的地位，他自己卻在這時經(jīng)歷了一次思想上的轉(zhuǎn)變，把詩歌視為雕蟲小技，決心投入散文“寬闊的胸懷”。歌德跟愛克曼說過：“要寫散文，必須有話可說�！焙Ｄ�正是有一肚子話要說，而且他找到了得心應手的散文形式——游記。于是便接二連三地寫出了一系列游記佳作，使讀者對這位文壇新秀刮目相視，使敵人也對他嚴加防范。

　　說起游記，中國讀者必然會想到我們熟悉的游記作品，譬如《徐霞客游記》。我們發(fā)現(xiàn)作者對他游覽過的名山大川進行精細縝密的描繪，以至地質(zhì)地理學家可以根據(jù)他的游記判斷某地的地貌地形。然而更多的作家卻在游記里抒發(fā)自己一時一地的觀感。打開《古文觀止》，我們可以看見中國古代的詩人如何借游覽山川形勝，抒發(fā)個人的塊壘。譬如范仲淹的《岳陽樓記》，不僅描繪了氣象萬千的洞庭湖銜遠山吞長江的勝景，還讓人看到霪雨霏霏，晴空皓日的陰晴變化時，遷客騷人的不同心境，發(fā)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夙志。

　　游記到了海涅手里不僅記載旅途風光和見聞，抒發(fā)自己的感受和聯(lián)想，還成為借題發(fā)揮，抨擊時弊，揭露矛盾，警醒世人的政論、檄文。然而為了躲過當局的書報檢查，他又把鋒利的刀劍匕首掩藏在悅目的花卉、鮮艷的彩綢之中，于是我們看到令人愉悅的兒時回憶和賞心悅目的抒情文字，這就形成了海涅游記的獨特風格，那看似平易隨和實則難以模擬的“閑聊口吻”，的確是嬉笑怒罵皆成文章。我們會想到魯迅的雜文，那些尖銳犀利，殺傷力強的投槍匕首，但是魯迅的雜文又缺少海涅游記的抒情性。海涅曾把自己比作一個插科打諢的弄臣，在說出一連串逗樂的妙語引人捧腹之后，突然神情嚴肅地講出充滿睿智發(fā)人深省的警句。這種峰回路轉(zhuǎn)、奇峰突兀的開闔收放，表現(xiàn)出一位語言大師對文字的駕馭能力和一位能征善戰(zhàn)的斗士升降隨心進退自如的上乘功夫。他把他的犯上作亂的先進思想當作危險的違禁品偷運進崗哨林立警探密布的德意志各邦，像普羅米修斯盜取天火給予世人。難怪他把他的游記，比作裝備了大口徑火炮的戰(zhàn)艦，服務于革命戰(zhàn)斗的目的。

　　他的《思想·勒格朗集》便集中了上述的特點。它的序幕是一篇絢麗華美的抒情獨白，是鐘情于假想中的女主人公——夫人——的詩人，以出眾的才智、豐富的想象向夫人吐露心曲，引出兒時雜憶，因而被稱為海涅的《詩與真》，通篇貫徹始終的是對拿破侖的崇拜。拿破侖崇拜這一主題之所以時時像《馬賽曲》的旋律回蕩在海涅的作品匯成的交響樂和奏鳴曲之中，是因為在海涅的心里，拿破侖代表了法國大革命，代表了革命的理想，代表了人民，代表了人民渴求解放的希望。海涅對德意志境內(nèi)大大小小的封建王國深惡痛絕，他親身經(jīng)歷了拿破侖大軍進入德國后出現(xiàn)的天翻地覆的變化：王冠紛紛跌落，寶座相繼坍塌。千年封建統(tǒng)治的妖霧鬼影終于驅(qū)散，人們歡欣鼓舞�？墒呛镁安婚L，拿破侖兵敗遜位，反動派卷土重來。海涅對拿破侖的懷念和哀悼是對復辟后封建勢力的反抗。這樣富有政治內(nèi)涵的思想?yún)s被海涅寫得詩意濃郁，優(yōu)美動人。海涅在回憶拿破侖進入他的故鄉(xiāng)杜塞爾多夫時，描寫的是拿破侖的坐騎，手和嘴唇。這匹雪白神駿的小馬步伐安詳平穩(wěn)，高傲出眾——接下來海涅便向普魯士刺上一劍：“我當時若是普魯士的太子定會對這匹小馬艷羨不止�！蹦闷苼鲈谝�拿一戰(zhàn)大敗普魯士軍隊后，乘勝前進，直逼柏林，迫使普魯士國王訂城下之盟。海涅這句話便是影射普魯士當年屈辱低下的處境，諷刺他們巴結(jié)拿破侖以求自保的諂媚心理。拿破侖的一只手高高地握住馬勒，另一只手溫和地輕敲小馬的頸項。這兩只手“馴服過無政府狀態(tài)的多頭怪物，調(diào)解過各國之間的紛爭格斗”，影射拿破侖摧毀德國境內(nèi)眾多的袖珍封建王國，建立資本主義新秩序的歷史功績�！八�的唇邊浮著微笑，使每個人心里溫暖，得到安慰�！钡�是這嘴唇只要打個唿哨——“普魯士便不復存在”，“全體教士便銷聲匿跡”，“整個神圣羅馬帝國便應聲舞蹈”，影射拿破侖當時震懾全歐、所向無敵的巨大威力。

　　這本書為何叫做《勒格朗集》？勒格朗是進駐杜塞爾多夫的拿破侖大軍中的一名鼓手，借宿在海涅家里，成為海涅的朋友。勒格朗一面擊鼓一面向海涅講述拿破侖的赫赫戰(zhàn)功。這位偉大的皇帝如何在隱隱的鼓聲中，高擎戰(zhàn)旗，一馬當先，冒著槍林彈雨指揮戰(zhàn)斗，贏得勝利。幾年后，拿破侖大軍從莫斯科撤退，勒格朗途經(jīng)杜塞爾多夫衣衫襤褸，形容憔悴，用鼓聲向海涅敘述拿破侖在俄羅斯冰原

　　上兵敗的情景。他痛苦萬分地用目光哀求海涅把鼓刺破，不讓這面

　　為革命大軍沖鋒陷陣歡慶勝利的戰(zhàn)鼓為敵人效勞，“奴性十足地響起催促戰(zhàn)士回營的鼓聲”。

　　難怪德國評論家弗朗茨·梅林對這篇作品予以高度評價：“《勒格朗集》是一張才氣充溢、妙趣橫生的巧思織成的色彩繽紛的地毯，比《哈爾茨山游記》還更勝一籌；分散之中見統(tǒng)一，這構(gòu)成了詩人天才的人格，‘以雷霆萬鈞之勢向思想的劊子手和最神圣的權(quán)利的壓迫者進行反抗’�！�

　　海涅像他的老師勒格朗先生一樣，成為革命的鼓手，在他的游記里敲響了向封建勢力發(fā)起進攻的鼓聲，以激勵民眾的斗志，奮力為掙脫封建枷鎖、爭取自由解放而戰(zhàn)，他曾相當自信地在《慕尼黑到熱那亞旅行記》的最后一章表示這樣的愿望：“請你們在我的棺材上放一把寶劍，因為我曾是人類解放戰(zhàn)爭中的一名勇敢的戰(zhàn)士�！�

　　海涅的游記系列包括《哈爾茨山游記》、《北海集》、《思想·勒格朗集》，接著便是意大利游記，包括：《慕尼黑到熱那亞旅行記》、《盧卡浴城》、《盧卡城》，最后是《英吉利片斷》。海涅的游記主要是頌揚資產(chǎn)階級革命理想，對封建勢力進行抨擊，而在《英吉利片斷》中，海涅批判的鋒芒已經(jīng)指向資本主義社會的弊端。1831年海涅流亡法國后的散文作品則增加了新的內(nèi)容：促進德法兩大民族的相互了解，對資本主義的揭露，尤其難能可貴的是對虛假的共產(chǎn)主義的批判。

　　1830年海涅在北海療養(yǎng)地聽到巴黎爆發(fā)七月革命的消息，歡欣鼓舞。1831年5月海涅前往巴黎，一方面是由于對七月革命的憧憬，另一方面則是迫于他在國內(nèi)危機四伏的處境。他在《自白》里告訴我們，由于他那戰(zhàn)艦似的散文作品，成功地走私離經(jīng)叛道的思想，已使德意志各公國政府把他視為洪水猛獸，必欲把他擒獲送入囚牢而后快。“當七月革命的太陽在法國升起，我正好疲憊不堪，需要休養(yǎng)。故鄉(xiāng)的空氣對我來說，也變得日漸更不健康。我必須認真考慮變換氣候。晚上我夢見一頭長相丑陋的兀鷹，在吞噬我的肝臟，我的心情變得非常凄涼。既然我確實需要使情緒歡快一下，斯潘道1又離開大海太遠，在那兒吃不到牡蠣，而斯潘道的禽類湯又不太吸引我，外加普魯士的鐵鏈在冬天又非常之冷，對我的健康有損無益，于是我便下定決心，前往巴黎，到香檳酒和《馬賽曲》的祖國去痛飲香檳，聽人歌唱《馬賽曲》、《我們向前進軍》和《那滿頭白發(fā)的拉法耶特》�！北M管去國離家對于一個熱愛祖國熱愛人民的詩人來說是極端痛苦的事情，為了使自己不至身陷囹圄還能繼續(xù)為人類解放事業(yè)引吭高歌，他終于渡過萊茵河，流亡巴黎。德法兩國雖然毗鄰卻是世仇，相互之間缺乏了解，成見很深。海涅深知狹隘的民族主義基于民族倨傲，必須互相溝通思想，達到互相理解、互相尊重，才能消除。因此他用德法兩種文字分別向德法兩個民族介紹他們的鄰邦，用《法蘭西現(xiàn)狀》、《論法國畫家》、《法

　　國的畫展》向德國人介紹法國；用《論浪漫派》、《論德國宗教和哲學的歷史》向法國人介紹德國。

　　海涅在巴黎的時間長達二十五年，這位僑居國外的詩人能獲得他客居之國讀者的歡迎和同行的承認實屬不易。他精通法語，不僅可以在巴黎上層社會的文藝沙龍中侃侃而談，以流暢典雅的語言、機智巧妙的應對引人注目，也可以撰寫詩文，用他優(yōu)美的法語、深邃的思想贏得讀者。

　　巴黎作為西方世界的文化中心，當時曾吸引了歐洲許多作家藝術(shù)家。一旦在巴黎取得成功，便算享有世界聲譽。然而許多德國作家藝術(shù)家都未能征服巴黎，例如作曲家華格納和青年德意志派的詩人。海涅和法國文壇的杰出代表巴爾扎克、繆塞、喬治·桑等過從甚密，和《基度山恩仇記》的作者大仲馬、提倡“為藝術(shù)而藝術(shù)”的詩人哥濟埃是莫逆之交。他對喬治·桑、雨果的評論，對法國畫家的介紹，對征服了法國樂壇的天才作曲家和演奏家肖邦、李斯特、邁耶貝爾的評價都顯示了海涅精深的藝術(shù)修養(yǎng)和獨到的審美眼光，是海涅文藝思想的重要組成部分，散見于他1840年代所寫的巴黎通訊之中。

　　1841年海涅應德國奧格斯堡《總匯報》之邀，作為該報的通訊員撰寫巴黎通訊。海涅便開始了他新聞記者的生涯，對法國的政治、文化、人民生活進行實地報導，展現(xiàn)他政論家的風采。以路易·菲利普這位市民國王為首的法國七月王朝雖然掛著封建王國的徽章，推行的卻是資本主義制度，是資產(chǎn)階級的統(tǒng)治。這些通訊報道到1850年代中由海涅匯編成集，書名為“盧苔齊婭”，這是巴黎在古代的拉丁文名字。海涅以此表明這些巴黎通訊，內(nèi)容是報道以巴黎為首都的法國七月王朝的各個方面，以及以巴黎為中心對國際形勢所作的觀察和分析。

　　七月王朝暴露出來的資本主義制度的各項弊端成為海涅社會批判主要的鋒芒所向。這個社會把一切變成商品，文藝作品也不例外。這個社會標榜新聞自由，可是新聞報導必須符合投資辦報的大老板的利益；這個社會宣稱獎掖文藝，可是決定文藝聲譽的并非文藝自身的價值，而是掌握在資本家手里的報刊所制造的輿論，于是一批藝術(shù)家便低三下四地匍伏在報館老板的腳下，乞求一些褒揚的文字。海涅的視野不僅限于法國的內(nèi)政，還涉及19世紀中葉歐洲列強在中東、遠東推行殖民主義擴張的罪惡政策。他懷著深切的同情報道了中國人民在鴉片戰(zhàn)爭中受到英國的欺凌，并且一針見血地指出，鴉片被焚只是英國出兵的借口。為了達到掠奪擴張的目的，英國人可以隨意借故出兵。時隔一個半世紀，這些文字今天讀來，倍感親切。

　　1848年歐洲革命浪潮風起云涌，法國的二月革命引起了連鎖反應，德國、奧地利、匈牙利相繼爆發(fā)革命。在這革命形勢高漲的時候，海涅卻一病不起，由于癱瘓，他被活埋在“褥墊墓穴”之中，歷時八年，失去直接參加社會活動的能力，但是他的琴弦并未斷裂，他的歌喉并未喑啞。在他的肉體受盡病魔的折磨，往往因病痛而徹夜不眠的時候，他的精神依然清朗，思想分外活躍。他或者向秘書口授，或者憑著半盲的眼睛微弱的視力，寫下了他最后的詩文。

　　19世紀50年代，他主要的散文作品是回憶性的文字《回憶錄》和《自白》。海涅文筆犀利無情，在回憶錄里想必清算了他在漢堡的親戚。他的堂弟專程趕到巴黎，要求海涅銷毀《回憶錄》，代價是給他和他去世后給遺孀一筆年金。海涅無奈，只好接受這個條件。我們現(xiàn)在讀到的《回憶錄》只是他后來補寫的一些文字，重點回憶他的父母親和他的初戀。對他在漢堡那“屈辱的府邸”里所受的屈辱，勢利的親友們卑劣的嘴臉，已毫無記載。這是海涅研究的一大損失。

　　“自白”就是“懺悔錄”。中世紀時，北非希波的主教，后來被天主教會追封為圣人的圣·奧古斯丁，原來是相當墮落的青年，后來幡然悔悟，改邪歸正，虔誠篤信，當了主教。他和盧梭兩人留下的《懺悔錄》是西方這類文字的典范。“回憶錄”和“懺悔錄”都是回憶性文字，其差異大致在于，回憶錄所記的，往往是些作者不吐不快、愿意與外人道的事情，饒有趣味，平易隨和，而“懺悔錄”則一般是難以啟齒，諱莫如深，不足與外人道的事情，往往事關(guān)隱私，是深層的思想，深埋內(nèi)心的秘密。海涅絕頂聰明，深知剖析內(nèi)心，實話實說，談何容易。他首先指出盧梭的《懺悔錄》其實并不真實可信，“他（指盧梭）自稱為專講真話、追求自然之士，可是骨子里他比他的同時代人更為虛假，更為矯揉造作。當然，他過于高傲，不會把一些優(yōu)秀的品質(zhì)，美好的行動錯記在自己賬上，他寧可編造一些可怕已極的事情來自我丑化。莫非他污蔑自己的目的是為了獲得更加宏偉的誠實可信的表象，從而得以污蔑別人，譬如說污蔑我那可憐的同胞格林姆？還是說，他作了一些虛假不實的自白，為了掩飾真正的錯誤？”人們寫懺悔錄無非是為自己作一幀自畫像，海涅便講了一則南非國王請人畫像的逸事。這位黑人國王向畫家表示他心中隱秘的希望：希望畫家給他畫張白臉。海涅發(fā)現(xiàn)每個人其實都有這種愿望，都希望以另一種顏色出現(xiàn)在公眾面前。正因為海涅洞悉世人的這一共同的弱點，他就避免用自己的懺悔錄為自己作畫，他明確表示：“請諸位不必擔心。我不會把我自己畫得太白，也不會把我周圍的人描得太黑。我將始終真實不誤地顯出我的顏色，以便大家知道，我在談論其他顏色的人們時，該信任我的判斷到何等程度�！�

　　果然，海涅在他的“懺悔錄”中既不美化自己，也不惺惺作態(tài)故意給自己描黑。他也許并沒有說出他心里全部想說的話，但至少說出來的全是肺腑之言。他講到和斯達爾夫人的論戰(zhàn)，講到對黑格爾哲學、對天主教會的態(tài)度。讀過海涅早期散文作品里對天主教的嚴厲批判，再看《自白》中下面的段落，難免會因海涅對宗教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而感到震驚�！拔以缫逊艞壛藢α_馬教會的攻擊，我當年拔出寶劍為一個理想而不是為了一種個人激情而戰(zhàn)，如今這把寶劍早已安憩在劍鞘之中�！薄拔覍ξ易约壕�神上的腰圍了解得十分清楚，不會不知道，我就是憤怒已極地去撞擊像圣·彼得教堂這樣一個龐然大物，也不會對它造成多大的損害。我只可能做一個微不足道的幫手，幫助拆運壘成這個龐然大物的巨形方石。這項拆運工程得持續(xù)許多世紀。我精通歷史，不會認不清那座花崗巖建筑物的宏大雄偉——你們盡可稱它為精神上的巴士底獄，你們盡可宣稱，這座監(jiān)獄現(xiàn)在只由傷殘兵卒守衛(wèi)：但是這座巴士底獄也并不是那么容易攻克，有些年輕的攻擊者，撞在它的墻垣上還會折斷脖子，這可一點不假�！笔呛Ｄ�久病，意志薄弱，還是宗教的問題過于復雜？這是海涅研究中尚須深入探討的課題�！蹲园住返淖詈笫侵夭‰y愈的詩人對人生發(fā)出的相當悲涼的嗟嘆：“我置身于Rued’Amsterdam的病房里令人厭煩的孤寂之中，除了捂暖的餐巾發(fā)出的香水味外，什么也聞不到，這時，在離阿姆斯特丹大道有兩千英里之遙的設拉子，所有的玫瑰都為我而盛開，為我散發(fā)芳香，唉，對我又有什么用處。”“人生如夢”，“名利虛幻”。想到詩人困在病床上八年之久，這種凄愴悲涼的聲調(diào)，能不使我們這些后來者為之發(fā)出同情的喟嘆嗎？

　　海涅逝世至今已近一個半世紀。他留下的詩歌是世界文學的珍寶，他的散文作品也是他留給我們的寶貴遺產(chǎn)。這些散文既顯示了海涅思想家的睿智，戰(zhàn)士的堅貞，也顯示了他政論家的犀利和先知者的預見。

　　張玉書1999年6月22日于暢春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