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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想彼岸的救贖-(弗洛姆人學思想與文學)
《幻想彼岸的救贖:弗洛姆人學思想與文學》對西方現(xiàn)代偉大思想家、法蘭克福學派主要成員之一的埃里希?弗洛姆(Erich Fromm,1900-1980)豐富而龐雜的思想理論,從“病態(tài)社會中自我的迷失”、“心理迷宮中自我的找尋”、“幻想彼岸自我的救贖”三個層次進行構架和述評,對弗洛姆的人學思想作了全面、系統(tǒng)、清晰的梳理。同時,作者通過引證和論述大量外國文學思潮、創(chuàng)作流派、文學體裁,以及一些有代表性的現(xiàn)代文學作品,把弗洛姆相關人學理論演繹到文學研究的多個層面。該書擴寬了對弗洛姆研究的思路,讓讀者從跨學科視角看到弗洛姆人學在文學研究活動中的創(chuàng)造性和生產性。把弗洛姆的人學理論應用到文學研究,是一次有意義的探索,為文學研究提供了一個新思路,給當今文學創(chuàng)作和文學批評注入了新的思想和活力。
心理學大師弗洛姆思想的文學價值
方幸福,男,1968年4月生于湖北省黃岡市浠水縣,英語語言文學碩士、比較文學博士。現(xiàn)為華中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英語系副教授。主持和參與國家社科項目、國家級教育項目、教育部社科項目、湖北省省級教育項目5項,主編英語教材2部,多篇學術論文、譯文在《外國文學研究》、《文藝理論與批評》、《華中師范大學校報》、《江漢論壇》、《中國社會科學報》等國內和國際學術刊物上發(fā)表。
緒論 人學概述1
一、人學的研究對象4
二、人學的研究方法5
三、西方人學思想及中國人學思想的歷史7
第一章 弗洛姆人學思想的理論資源12
第一節(jié)弗洛姆其人14
一、坎坷的生活與學術經歷15
二、正統(tǒng)的猶太教家庭背景22
三、動蕩的社會環(huán)境 23
四、弗洛姆人學理論資源概述26
第二節(jié)弗洛姆與弗洛伊德主義30
一、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概述30
二、弗洛姆人學思想對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學的繼承33
第三節(jié)弗洛姆與馬克思主義人學思想38
一、馬克思主義人學思想概述39
二、弗洛姆人學思想對馬克思主義人學思想的繼承45
第四節(jié)融合弗洛伊德主義與馬克思主義的基本前提50
一、對社會現(xiàn)實或既存思想理論的批判55
二、對自然人性的找尋 58
三、對真理的堅信59
四、對動力學和辯證研究方法的倚重60
第二章 病態(tài)社會中自我的迷失62
第一節(jié)病態(tài)的社會63
一、生產過程中的異化65
二、消費活動中的占有70
三、政治生活中的“民主”78
四、社會關系中的疏遠85
第二節(jié)迷失的自我92
一、貪婪的欲望94
二、本性的壓抑98
三、變態(tài)的情感103
四、扭曲的人格107
第三章 心理迷宮中自我的找尋123
第一節(jié)充滿矛盾的生存境遇124
一、無法根除的生存兩歧125
二、非必然的歷史兩歧128
第二節(jié)人的需要130
一、關聯(lián)的需要——愛與自戀131
二、超越的需要——創(chuàng)造與毀滅132
三、尋根的需要——友愛與亂倫134
四、自我意識的需要——個體與群體136
五、目標與獻身的需要——理性與非理性138
第三節(jié)個體性格與社會性格140
一、個體性格——創(chuàng)發(fā)性與非創(chuàng)發(fā)性性格141
二、社會性格——經濟基礎與意識形態(tài)的中介149
第四節(jié)社會無意識 154
一、社會過濾器 155
二、對自我的壓抑與扭曲159
第五節(jié)生存方式161
一、具有真實自我的存在的生活方式161
二、迷失自我的占有的生存方式162
第四章 幻想彼岸自我的救贖173
第一節(jié)心理革命:塑造精神健康的自我176
一、爭取自由176
二、發(fā)揮創(chuàng)造力178
三、追求理性179
四、掌握愛的藝術181
五、選擇存在的生存方式189
第二節(jié)社會革命:構建健全的社會191
一、經濟變革——實行人道主義公有制192
二、政治變革——呼喚全民參與的民主政治195
三、文化變革——塑造健康個性、傳承人類文明197
第五章 弗洛姆的人學思想與文學202
第一節(jié)文學即人學202
第二節(jié)弗洛姆人學理論與文學活動的理論鏈接205
一、豐富文學批評理論206
二、拓展文學創(chuàng)作思路及深度209
三、擴寬文本解讀視域211
第三節(jié)弗洛姆人學理論在文學文本解讀中的具體運用213
一、不可理喻的人物214
二、社會性格——被操縱的順從216
三、社會無意識——被過濾掉的反抗220
四、文學中的科技與人學225
第六章 弗洛姆人學思想述評227
第一節(jié)辯證法的廣泛實踐228
一、積極的自由與消極的自由229
二、主動的愛與被動的愛231
三、主動的人格與被動的人格233
四、個體與社會234
第二節(jié)悲觀現(xiàn)實里的樂觀情懷238
一、人的善的本性239
二、人的創(chuàng)發(fā)性、愛的能力與人的無限潛能241
三、自我的拯救和人的全面發(fā)展243
結語246
主要參考文獻253
附錄 弗洛姆大事年表265
后記268
第五章弗洛姆的人學思想與文學
第三節(jié)弗洛姆人學理論在文學文本解讀中的具體運用
如前所述,弗洛姆的人學理論可以在理論層面促進和豐富文學活動,比如文學創(chuàng)作過程、生態(tài)批評等文學理論,它還可以應用于具體文學文本的解讀活動中。下面我們運用弗洛姆人學理論中的社會無意識和社會性格理論,對《千萬別丟下我》這一科幻小說中的人物和主題進行解讀,探討弗洛姆人學理論在文學研究活動中的可操作性,并從中窺探人類、科技、文學與弗洛姆人學之間的關系。
一、不可理喻的人物
英語文學界享有盛譽的“布克獎”(Booker Prize)獲得者、被譽為“英國文壇移民三雄”之一的日裔英籍作家石黑一雄(Kazuo Ishiguro,1954~)文風細膩而優(yōu)美,作品表現(xiàn)出國際化的文化特質,蘊藏著極強的穿透力。為此,他的作品成為一部部“現(xiàn)代經典”,讀起來難以釋懷,評起來回味無窮。2005年4月,他的第六部長篇小說《千萬別丟下我》(Never Let Me Go)問世,當年就獲得英國布克獎提名、美國全國書評家協(xié)會獎(National Book Critics Circle Award)提名,被多家英美重要媒體列為年度最佳圖書,2006年又獲得美國圖書館協(xié)會亞歷克斯獎(ALA Alex Award)等獎項。
《千》的敘述者——31歲的凱茜(Kathy H.),是一位器官捐獻者(donor)的看護員(carer),她回憶式地講述這些為人類提供重要身體器官的克隆人的故事,其中交織著友誼、愛情和命運的悲戚。所有克隆人一開始生活在黑爾舍姆(Hailsham)那樣的寄宿學校度過他們童年,當他們逐漸發(fā)育成熟之后,一般會當一段時間的看護員,最后一個階段是捐獻,并被安置在不同的看護中心,由看護員來照料,直到三、四次捐獻之后達到生命的終點。凱茜與另外兩個克隆人湯米(Tommy D.)和露絲(Ruth)的童年就在英格蘭鄉(xiāng)下的黑爾舍姆度過。那里終年與世隔絕,孩子們在那里“快樂地”生活,“自由地”成長,“創(chuàng)造性地”學習,但他們不太清楚自己的身份,生活中充滿著諸多迷惑、未知和神秘。
《千》出版以來一直是文學熱點之一,學者們分別從不同角度對該作品進行了多種解讀。小說緩慢的節(jié)奏,逼真的細節(jié),以“回憶的形式,而不是其內容,很好地詮釋了石黑倒敘手法的意義”;海明威式的簡潔語言,用“一個以英國鄉(xiāng)村私立學校為背景的具有欺騙性的簡單故事,把那些掩蓋在似是而非的表象下的駭人聽聞的事實緩緩展示出來”。從體裁上來看,人們一般把《千》看作科幻小說,把它與被譽為“二十世紀最經典的反烏托邦作品”之一的英國作家阿道司?赫胥黎的《美麗新世界》(1932)、獲得布克獎的加拿大女作家瑪格麗特?阿特伍德的《女仆的故事》(1985)相提并論,認為“《千》是對這兩部經典科幻作品的追憶”,如同其他許多科幻作品所描述的“未來歷史”一樣,《千》也毫不例外,是“對我們如何生存、我們現(xiàn)在是誰等問題加以評論”。對于作品所要表達的主題更是眾說紛紜,是關乎人類未來還是人類的現(xiàn)實生存境況?是訴說人類與科技的倫理關系還是討伐唯科技思想?是探討人性還是追尋人類自由?是在高速發(fā)展的現(xiàn)代科技時代對什么是人這個古老話題的重新闡釋還是詮釋其他哲學問題?有人認為作品所要表征的是人與動物的關系,《千》“描述的是后人類的未來中,獸性代表非人性的失敗,以掩蓋人類對死亡的恐懼”,也有人認為作品闡釋的是作者非人性美學,“作品《千》始終沒離開什么是人性這個問題……它提出了一個倫理觀點,以完全不同的方式探討基于對非人性認知的藝術和移情”。比較多的評論則關注作品中的人物,其實也就是關注科技,“評論大多模仿小說本身的風格,一步步揭示作品的中心人物——克隆人:‘《千》中若影若現(xiàn)的背景是基因工程,它與技術聯(lián)系在一起’”。作者本人在一次受訪中說過,“撇開虛構的成分,沒有克隆人的話,‘這小說確實是關于人類有限生命的真實故事。我們知道,我們都走向終點,我們會對自身一點點失控,在某個階段死去,這是可怕而悲戚的事實……我們很清楚,這就是我們生命發(fā)生的背景’”。
同時,學者們也對作品提出了種種質疑。有人說,《千》不過是按照著名的校園小說作家Angela Brazil的寫作原則泡制出來的噩夢般校園故事,從語言表述、經濟等角度可以看出,小說的人物、情節(jié)等都不合乎情理,甚至不可置信。人們對作品人物缺乏反叛意識和性格的質疑最為突出,“他們?yōu)槭裁床惶优苣亍?為什么故事中的人物甘愿接受常人看來不可理喻的悲慘命運?什么造就故事中人物的性格,進而導致他們悲慘的命運?一些學者從存在主義的自由觀、福柯的權利話語理論等角度對這些問題做了分析和解答。文學作品的魅力在于它的多重解讀。在石黑所構思的科幻作品《千》中人物的身上,我們可以讀出弗洛姆所提出的社會性格和社會無意識,也正是在它們的作用下,故事中的人物才會不合常理地逆來順受,遵從人類對他們慘無人道的命運安排,他們沒有想到反抗,或者以逃跑的方式改變其悲慘結局。
二、社會性格——被操縱的順從
弗洛姆認為社會性格是同一個相對穩(wěn)定的社會或文化背景下,社會中絕大多數(shù)成員所具有的性格結構的核心,它是社會化過程中形成的,它對社會起著支配和穩(wěn)定的作用。《千》中克隆人就是在人類社會這個大環(huán)境中的一個相當穩(wěn)定的小世界;在這個小世界中,克隆人性格的核心就是順從;這種順從的社會性格支配著克隆人的言行、穩(wěn)定著他們所在的社會。
《千》中所有克隆人有著相同的雙重社會和文化背景:人類社會這個大的背景和人類為他們特制的并包含其中的科技空間。在這個科技空間里的成員遵循著相同的生活方式,踏著相似的生活節(jié)拍,等待他們的是相同的生命終點。這些是他們的基本經驗,是培育屬于他們的那個社會和階級的性格特點和性格結構的土壤。他們是附屬于“正常人”所組成的人類社會的科技產物,他們生存的意義和價值就在于為“正常人”提供所需要的重要身體器官,這就是他們的階級屬性,所有這些決定了他們的性格。他們的性格特點中所體現(xiàn)的最主要的部分就是人類社會所想要的社會性格——逆來順受,且毫無怨言,他們生存和接受教育的目的就是培養(yǎng)這樣的社會性格,“這群對于自己的過去一無所知的孩子,在海爾香這所學校里同時還在接受她們的監(jiān)護人居心叵測的另外一種教育,以使他們將來心甘情愿地去做‘捐獻’”。
《千》中克隆人是人類生產的許多產品中的一種,他們的地位和境況猶如人所圈養(yǎng)的動物,甚至連豬狗都不如,因為夫人、艾米麗小姐這些管理者對他們充滿了厭惡和恐懼,“夫人從來都不喜歡我們,她一直害怕我們,就像人們害怕蜘蛛這些東西”;艾米麗小姐還親口說過,“在黑爾舍姆的日子里,我自己每天都在努力克服對你們的恐懼,有幾次我透過書房窗戶向下看到你們,我心生厭惡……”。動物被人宰殺的瞬間還會嗷叫,以示反抗,但凱茜們心甘情愿,從不會有絲毫反抗之念,器官被人攫取的時候他們會吞下人類為他們準備的止痛藥,因為他們的性格里只剩下順從的社會性格,這正是被人類精心培育出來的。
根據(jù)弗洛姆的社會性格理論,生活在社會中的人,總會與他人發(fā)生某種聯(lián)系,社會性格就是在這樣的社會化過程中形成起來的。在《千》中,無論是在黑爾舍姆,還是在村舍或者康復中心,雖然他們很少直接與外界發(fā)生聯(lián)系,但是在他們的那一個個小世界中,克隆人之間、克隆人與監(jiān)護者之間的社會化過程使個體受到他人和集體的影響。在凱茜她們從黑爾舍姆初來村舍時,她們就開始關注那里的“老兵”的言行方式,露絲在這方面改變得很快,“她拼命把自己變成另一個人”,她意識到自己和湯姆在黑爾舍姆調情的方式跟這里的完全不一樣,“于是她在他人面前時的行為開始發(fā)生改變”。來到村舍后,做愛方式也在社會化過程中發(fā)生改變:凱茜注意到,在村舍做愛是更平常的事,于是“我來村舍后不久就有了幾個一夜情人”;凱茜她們還觀察到,當村舍的“老兵”要去“上課”時,“他們會離開四五天,但在此期間幾乎沒人會提及”,于是,“我們也小心翼翼,不去提及他們”。
人的完整性格應該是個性充分發(fā)展的性格,而培養(yǎng)和發(fā)展人性格中的社會性格是為了發(fā)揮其社會功能。弗洛姆認為,“在一定的社會中,社會性格的功能是引導和操縱人的能力以使這個社會繼續(xù)運作”。培養(yǎng)群體的社會性格就是為了改造人的個性,加強對他們的操控和統(tǒng)治,以便社會能夠穩(wěn)固生存和延續(xù)下去。為此,在性格生成過程中,社會盡量抑制個體性格,甚至去個性化,鼓勵和發(fā)展符合社會某種需要的社會性格!肚А分校槒牡纳鐣愿裆芍,反過來,對克隆人這個人類科技生產出來的社會起到穩(wěn)定作用,因為在這個人類為之特制的世界里,他們不需要表現(xiàn)出什么個性,與社會性格不大一致的個體性格在他們的生活中并不起什么作用。否則,他們會被當成異類,他們的個性又在社會化過程中被磨滅得掉,只剩下被社會大多數(shù)所接受的社會性格。人類需要從克隆人身上索取的只是他們的健康器官。為此,在人類看來,健康是克隆人的唯一目標,順從地貢獻器官是其唯一責任。像其他動植物制品和工業(yè)合成產品一樣,人類培育的克隆人是沒有思想和個性的動物,人類培養(yǎng)他們的動機是滿足人攫取重要器官的需要。沒有個性就是合格產品,即使有性格,也只選擇性地培養(yǎng)其中毫無反抗之意,只會順從人類意愿的社會性格,若生成了這樣的社會性格,再加上健康的器官,人類生產這些科技產品的目的就達到了,這樣的產品就是優(yōu)等品?萍紝θ祟惼鸬搅恕瓣P鍵”作用,衰竭的人體器官隨時可以得到更新。如此,克隆人的世界才不會動蕩,人的社會也才會長久安定。
反之,那些不符合這種社會化的性格和言行顯得與社會格格不入,會受到嘲諷和排斥。于是,社會化過程客觀上又強化了社會性格的生成。小說的主人公之一湯米就是這樣的“另類”:他的畫與眾不同,“他從未哪怕嘗試過創(chuàng)造性”,他從來沒有在其他人熱衷的春季交易會上拿出過一件東西,但他卻想弄清楚一些問題的真相。為此,同學們作弄他,孤立他,疏離他。高二年級跑步時,在所有男生里面,唯獨他沒有同伴;“幾乎每天都有對他惡作劇的消息,許多都是常見的惡作劇——在他床上放怪異的東西,在他的麥片粥里放毛毛蟲——但有些確實惡心:比如有人用他的牙刷刷馬桶,因此牙刷毛上沾滿糞便”。在黑爾舍姆監(jiān)護人中,露西小姐也是一個異類,她認為應該告訴孩子們一切真相,否則就是欺騙。這種想法給經營克隆人這個科技世界的管理者們出了個難題,因為她在有意無意中向孩子們透露過一些真相。于是,露西小姐與她所屬的那個社會出現(xiàn)了裂痕,與她所在的社會格格不入,她也因此被各種圈子里的其他成員所鄙視和疏離,直至拋棄,“她跟我們之間有些小矛盾”。為此,露西小姐被迫離開,她被那個由管理者控制的社會所拋棄。從更高一個層次來看,小說里的黑爾舍姆在所有培育克隆人的寄宿學校中也是這樣的例外,因為這里的管理者“異想天開”,力圖證明克隆人也像正常人一樣擁有靈魂。因此,其最終的結局是被高層管理者無情關閉,雖然那么多人為之留戀和惋惜?梢钥吹剑ヂ迥匪f的塑造社會性格的社會化過程,無論是在小說中克隆人的世界,還是在人類世界都普遍存在。《千》中人物的社會性格就是人類的操縱下、在克隆人世界和人類世界的雙重社會化作用下形成起來的。
而且,人類對克隆人社會性格的操縱,還可以從弗洛姆對經濟基礎、社會性格、意識形態(tài)之間關系的闡釋中得到進一步解讀。弗洛姆認為,社會性格是經濟基礎和人物思想之間的中介物,并為一定的經濟基礎服務。《千》中人物在經濟基礎方面受制于創(chuàng)造、經營和管理他們的人類,他們的社會性格也正是在這樣的經濟基礎上形成的,是人類社會為達到自己的目的而造就的,當然會受人類操縱。社會性格支配著人的思想,《千》中人物的思想和理想就是在他們社會性格的基礎上形成的。從弗洛姆的這一理論邏輯上可以推斷出,《千》中人物令人不解的性格不再那么費解,因為在他們的意識中不會留存任何反抗的想法,符合常人思維邏輯的反抗因素被弗洛姆所說的社會過濾器擋在了意識的大門之外。
三、社會無意識——被過濾掉的反抗
弗洛姆認為社會無意識是在社會實踐中獲得的、沒能通過社會過濾器(social filter)的那一部分無意識,它是最大多數(shù)成員所共同擁有的被壓抑領域;生成社會無意識的社會過濾器由三個部分組成:語言、邏輯學和社會禁忌。我們幾乎沒有看到《千》中克隆人對其命運的怨恨或奮起反抗的舉動,因為這些本該在社會生活實踐中獲得的經驗被社會過濾器過濾掉了,沒有機會上升到他們的意識層面,而只能永遠停留在他們的無意識里,成為所有成員“共享”的社會無意識。由于一些規(guī)則和標準的存在,有些東西只能而且必須被壓抑在社會中每個成員的無意識里面。《千》的故事中,一些現(xiàn)象與傳統(tǒng)相去甚遠,比如人物的姓氏大多被單個字母所取代,有的詞匯被其他詞匯所代替,有的行為和想法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禁區(qū)。從弗洛姆的社會無意識理論來審視,所有這些無非是形成社會無意識的種種手段罷了。
在《千》中,我們看到了弗洛姆所說的社會過濾器的第一個部分——語言的作用。愛麗絲?F、戈登?C、凱茜?H、雷吉?D、湯米?D等等是《千》中一些人物的姓名,由于他們身份的無根性,在這個克隆人世界的文化里,本應代表個體獨特身份并在日常生活中反復被提及和使用的姓氏變成多余的了,他們的姓氏在那個被人類控制的語言系統(tǒng)中被毫無意義的單個字母所替代,“語言通過它的詞匯、語法和句法,通過固定在其中的整體宗旨來決定哪些經驗能進入我們的意識之中”。所以,在使用語言過程中,語言過濾器過濾掉了那些富于個體經驗和情感的元素,姓氏就是其代表。姓氏成為他們的語言系統(tǒng)中被忽視的對象,這種感情或經驗很難成為人們意識到的感情或經驗并以達到意識的層面。這種遮蔽,對于克隆人來說是被迫的,因為每個克隆人都天生沒有父母,他們是真正意義上的孤兒;對監(jiān)護人來說則是故意的,因為這樣做能避免克隆人對自己身份本源的追問和社會身份認同的欲望,讓有可能勾起這一欲望的標志成為被忽視的對象,讓克隆人的這類欲望在自己的情感和經驗中泯滅,最終達到人類的這一科技產物不知不覺地為人類所控制,使他們存在的全部意義和價值只是為了滿足人類的非人性需求。久而久之,在克隆人世界的文化中,他們人物姓氏僅存于大家的無意識之中,人為地進化成他們社會無意識的一部分。
《千》中的人物在生活中(被)使用了一些比較特別的詞語。比如把器官被人類攫取的行為(obligatory organ harvesting)稱作“捐獻”(donation),器官被攫取者稱為(donor),第四次(最后一次)捐獻后,他們就會達到生命的盡頭,這一結果被叫作“終結”(complete)。從這些精心選擇的語詞來看,似乎在那些被人類攫取器官者的語言和意識中,捐獻是他們主動的、自愿的行為,他們第四次捐獻后生命的終結是他們光榮使命的完成。也就是說,在克隆人的社會中,“捐獻”、“終結”等用來遮蔽事物本質、欺騙性地美化這些悲慘情感和經驗的詞匯是允許在生活中使用的。為此,這種情感或經驗就能輕而易舉地進入他們的意識中。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出,語言這一生成社會無意識的過濾器的過濾功能發(fā)揮得淋漓盡致。一方面,它按照管理者的意愿,把一些語言表述擋在人們的意識之外,讓它們所承載的意義和文化變成社會無意識的一部分;另一方面,它又為了同樣的目的,把另外一些語言表述上升為日常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讓人們安心地做自己的事情,自覺地承擔“理所當然”的義務。
邏輯學是特定文化中指導人們思維的規(guī)律,在《千》中我們也看到它的身影。在克隆人的社會里有他們自己的邏輯和規(guī)則,“你們會了解這些的,規(guī)定啦,諸如此類的東西”。根據(jù)這些規(guī)則,他們會做出判斷,并根據(jù)這些判斷去實施和修正自己的行為。比如,她們知道自己那個圈子的人都不會懷孕、生孩子,因此在性方面也就沒有了顧忌,性愛在他們看來是很平常的事;探訪看護員也是不合適的,“這絕對不應鼓勵,去探訪他的話,那是非常不聽話的”。這些都是不同的生理構造導致的不同社會文化和行為規(guī)則;在黑爾舍姆,克隆人的世界與外面的人類世界之間隔著神秘而恐怖的樹林,二者有著不同的社會和文化背景,各自遵循著自己的規(guī)則,是兩個截然不同的社會,分屬兩個不同的文化體系,小樹林是他們規(guī)則適用范疇的邊界:一男生跑進樹林,后來發(fā)現(xiàn)被綁在樹上,四肢被砍掉;一名女生爬過柵欄想看看外面的世界,為此她被永遠阻擋在回歸的大門之外,最終死在外面。這樣的傳說給其他人起到了威懾作用,告訴他們,生活于這個世界的邏輯和規(guī)則:越過柵欄是錯誤的,而且一定會得到嚴厲懲罰。樹林是他們的生活禁區(qū),不可跨越,于是偷越樹林這樣的事成了他們最不該做、最不敢做,也最不愿提及的事。慢慢地,在這樣規(guī)則的作用下,逃跑或越過樹林的想法在他們的意識中被自然而然地抹去,成為生活在那個社會所有人的無意識,順從地呆在人類希望它該呆的地方。監(jiān)護者的表情和各種反應也是這些邏輯及規(guī)則的具體表達,它們明白無誤地告訴凱茜們,哪些言行是正確的、自然的、普遍的、合邏輯的,哪些則是不正確的、不合邏輯的,因而不該說,不該做。通過這些邏輯和規(guī)則,他們在日常生活中會得到條件反射般的訓練,于是,言行中需要禁止的那些元素悄悄溜進他們的無意識之中,成為那里的永久居民?梢,邏輯學的社會過濾作用也在克隆人的世界里為他們社會無意識的生成作出了貢獻。
社會禁忌是社會過濾器的第三個組成部分,正如弗洛姆所說,它是社會過濾器中最重要的一個組成部分,它在《千》中人物身上也的確發(fā)生了重要作用。在這個特殊的小世界中,人類對克隆人健康器官的“收割”以及因此而死亡的事實是他們談話的禁忌。這種有意識的語言行為就是弗洛姆社會無意識中的社會禁忌,其目的是為了把對人類的這個骯臟行為的任何直接表述擋在他們意識的大門之外,讓它們永久停留在所有克隆人的無意識之中,構成他們社會無意識的一部分,從而掩蓋人類利用科技對他者的殘忍、無恥、貪婪的攫取和掠奪,同時避免他們的抗爭欲望。小說中這樣的禁忌不僅僅表現(xiàn)在詞匯層面,還表現(xiàn)在他們日常生活的其他方面。比如傳說中的克隆人原型一次又一次激發(fā)他們的興起和好奇心,但同時又讓他們不安,于是這樣的話題讓他們有所顧忌,“我們都意識到接近我們不想進入的領域,論辯就嘎然而止”。同樣,談論已經離開的人也是一種禁忌,“我現(xiàn)在才想明白,在村舍談論離開的人幾乎是一種禁忌”。
在克隆人的世界,他們的社會和文化背景為他們鑄就了符合支配他們的人類意愿的社會過濾器,語言、邏輯學和社會禁忌這三重關卡把他們的某些情感、思想和經驗擋在意識的大門之外,成為他們無意識中共同擁有的那一部分。這樣,社會無意識就因社會過濾器的作用在克隆人世界的成員中形成了。
過濾器在生產社會無意識的同時,導致人們對很多事實的不知情,進而忽視。遮蔽真相是這三重過濾器的共同特點。遮蔽成為整個故事的突出特征,也是小說的特色之一。對真相的有意掩蓋和回避正是凱茜她們那個人造科技世界的真實寫照,它不僅是作者的有意為之,更是人類所控制的那個社會的故意所為。故事中,敘述者凱茜從即將結束她十多年的看護工作開始回憶,作者沒有明確告訴讀者小說中主人公的身份,一系列疑惑在讀者心中閃現(xiàn):他們是誰?他們捐獻什么?為何捐獻?何為“完結”?作品中人物作為器官供體,他們的器官供給誰?露西小姐為何離開?夫人神秘身份的謎底是什么?她為何要收藏孩子們的作品?延緩捐獻的傳說是否真實存在?永遠也不能從凱茜記憶中抹去的黑爾舍姆為何關閉?整部小說中設置的諸多懸念與作者所慣用的倒敘手法相得益彰,它們不僅增強了故事的吸引力,讓讀者在閱讀時帶著這些疑問為作品中的人物牽腸掛肚,等待著敘述者將謎底一層層揭開,而且客觀上起到了契合故事中的種種遮蔽,從而形成人物社會性格和社會無意識的作用,并最終導致命運悲劇的產生?寺∪司璜I一兩次就死掉的事是管理者們極力掩蓋的事,為此,他們想盡辦法,“‘我敢說這種事比他們告訴我們的要多很多’露西說,‘這就是他們?yōu)槭裁纯傇谖覀兙璜I的間隔期不停地把我們從一個地方挪到另一個地方的原因’”。孩提時,凱茜們學習藝術,創(chuàng)造性地制作作品,換取代幣,購買自己心儀的東西,她們心中都有所期待,“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我能夠理解為何那個時候交易會對我們如此重要”,因為“在黑爾舍姆,多數(shù)情況下,你被人如何看待,如何被人喜歡、被人尊重,取決于你的‘創(chuàng)造性’的多少”;她們的作品不定時地被夫人取走收藏在她的“畫廊”,孩子們以此為榮;他們展示自己的作品,是為了表明相互間真正地相愛,相信有一天“正常人們”能證實這一點,并賜給她們推遲捐獻的機會……然而,所有這些不過都是謠言,當她們獲得真相之際,也是她們臨近生命終點之時,她們整個生命都在真相的遮蔽中度過:他們“快樂”,是因為學習不是人類為他們制定的目標;他們“自由”,是因為老師們心里很清楚孩子們作為人類科技產品的唯一價值是什么,其他目標、理想都無關緊要;他們爭先恐后地展示自己的“創(chuàng)造性”,是因為他們被選作用來證明克隆人是否擁有靈魂的實驗對象。所謂“快樂”、“自由”、“創(chuàng)造性”無非是人類在遮蔽真相的同時為她們營造的海市蜃樓,美麗謊言的背后是人類為他們設置好的生命程序的起點,以及等待他們的悲慘命運的終點,凱西所講故事里的克隆人的一生都在沿著人類為他們鋪就的軌道,完成著科技為他們編寫好的規(guī)定動作。故事至此,讀者心頭已然塞滿了同情、憐憫、悲嘆,但仍有一串串的疑問……正如加拿大約克大學Deborah Britzman所言,閱讀《千》使“我們失去了自己的位置,似乎書在閱讀我們,翻開我們的一頁又一頁”。
《千》中克隆人從生到死都沒意識到與“正常人”相比,他們生活和命運的不公正,都沒想到任何形式的反抗,也沒有利用任何機會逃離那個世界,擺脫他們凄慘的命運,這一情節(jié)似乎很不合理,甚至荒謬。從弗洛姆的社會性格和社會無意識理論看來,這樣的構思合情合理,因為他們的性格已經被創(chuàng)造他們的人類所操縱,塑造成了只會滿足人類需要的社會性格,他們的意識里只有順從;他們的反抗被社會過濾器驅趕到他們的無意識之中,成為他們的社會無意識,他們只會毫無怨言地執(zhí)行人類為他們“設計”程序。因此,在我們看來不可理喻的那些行為在他們眼里是很正常的,他們不會逃離人類為他們所構建的科技空間,也不會為自己命運的不公而吶喊,更不會有任何反抗行為。弗洛姆人學思想體系中的社會性格和社會無意識理論讓我們了解到現(xiàn)實人類世界社會性格和社會無意識對作為個體的人的生活和命運的影響和控制,而且這種影響和控制已經延伸并滲透到了人類社會的方方面面,包括《千》中那樣的人類科技產品——克隆人的世界!肚А分腥宋锏纳鐣愿袷侨祟惱矛F(xiàn)代科技造就的,其悲慘命運是人類強加給他們的社會無意識產物。
四、文學中的科技與人學
科學和技術是人類智慧的表現(xiàn),它與人類的發(fā)展密切相關,反映了人類對世界的認知水平和對自然及世界的改造能力,科技能極大地促進人類社會的發(fā)展,提升人類的認知能力,提高人類的生活質量。因此,對科技與人的問題的研究,是人學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在這里,這個問題又與文學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
從舊石器時代人類把天然物用作工具開始,人類科技從石器時代發(fā)展到了今天以信息科技、空間科技、生物科技、醫(yī)學科技等多種分支為代表的現(xiàn)代科技時代,人類歷史和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刻上了科技的烙印。文學作為人類的精神食糧、文化的重要標志和表現(xiàn)形式,科技的發(fā)展制約著文學的生產方式、傳播媒介,甚至文學產品的種類和內容,文學活動在任何階段都離不開科技的發(fā)展。但科技是一把雙刃劍,它還會給人帶來災難,甚至毀滅人類。在現(xiàn)代人與科技空間的交集中,是人控制了科技還是科技控制了人?人在不斷發(fā)展科技的過程中,是人在利用科技還是科技在利用人、毀滅人?在《千》中,作者把時間設置在剛剛過去的20世紀90年代末期,人物設置為現(xiàn)實中頗具爭議的生物基因工程的產物——克隆人。從小說時空和人物上來看,這是一個基于現(xiàn)實,從某種程度來說現(xiàn)實多于想象的科技世界,從多個提及克隆羊多利的對現(xiàn)實科技的評論中也可以看出這一點。不難想象,這種精心的背景設置更容易讓讀者感到故事與自身的密切關系,不覺中對作品中人物的凄慘命運表示深深的同情,“令人心碎、震撼人心又令人恐懼而可信”,同時思考自身生命的價值和意義,追問人性,并反思人類,反省人類與科技的關系,憂心人類和科技的未來!肚А分械木璜I者們是科技創(chuàng)造的產品,抑或他們的生活軌跡和命運就是人類未來的寫照?我們?yōu)樗蚕⑷f變的科技喝彩,又為那些捐獻者嘆息的同時,是否想到我們本身就是捐獻者,是為不斷發(fā)展的科技做出犧牲的試驗品?“如今身體不再是靈魂的貯藏室,科技建構了我們的經驗,因而也建構我們自身”。在科技永無止境發(fā)展的征途中,我們是否該作片刻停留,參透科技的本質,回顧其替代神話的歷程,以預想科技的未來,修正人類科技思想的軌道,揭示人類唯科技思想的片面性,為人類的未來做出不一樣的抉擇?當代生態(tài)文學的興起讓人們清晰地認識到科技對環(huán)境的負面影響,使人們開始更客觀而全面地對待科技的歷史作用。諸多文學作品中體現(xiàn)著人類對科技的復雜心情,文學作品在闡釋人與科技辯證關系的同時,觸及人的內心和靈魂深處。在科技越來越主導人們日常生活的今天,文學仍然不可避免地會體現(xiàn)出與其時代相一致的科技世界,把自然、人類、科技、文學、人學之間的相互關系一次次呈現(xiàn)在我們面前,使之成為我們重新審視和探討的重要現(xiàn)實話題。文學活動就是這樣影響人類對科技的認識和態(tài)度,甚至走向,并在此過程中不自覺地表征著人學話題。
從前面的論述中可以看出,在理論層面,我們可以從文學作品、文學創(chuàng)作和文學接受、文學批評等層面厘清弗洛姆人學思想與文學的相關性,在實踐層面我們可以運用弗洛姆人學理論來解讀具體文學文本;從另一個角度看,文學研究活動反過來可以印證弗洛姆人學理論中提出的一些觀點。弗洛姆人學思想在文學研究活動中富于創(chuàng)造性和生產性,文學研究能促進弗洛姆人學的研究和發(fā)展,弗洛姆人學思想與文學研究具有共生性和互補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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