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極的春天/全民微閱讀系列》：

　　打樹

　　李正第三次被送人市人民醫(yī)院搶救時，已是一盞熬干的油燈，奄奄一息；病情惡化前他曾交代過老伴，別再讓兒女花那昂貴的醫(yī)療費(fèi)了，他心里有數(shù)，自己已命不久矣。但兒女是極其孝順的，毫不猶豫地又把他送人市里最好的醫(yī)院。李正在高干病房幾度昏迷，主治醫(yī)生是該院副院長，卑微地對李賽白道：“李書記，非常抱歉，能做的我們都做了，醫(yī)院已經(jīng)盡力了，您看是不是按老人家的意思回去吧，晚了怕……”昏迷的李正老眼潮濕，枯枝般的手死死抓住老伴不放；老伴抹著淚，對兒女說：“你爹想回家過年，你們就隨他的心愿吧�！崩钯惏缀屠钯惣t這才送父親回家。

　　這天是年廿九，李賽白和李賽紅回到老家就奔進(jìn)奔出的，要給父親過一個熱熱鬧鬧的年。李賽紅和母親把家清掃干凈，又準(zhǔn)備紅包、煙酒茶和糖果；李賽白忙著張燈結(jié)彩，門是對聯(lián)，窗是福字，大紅燈籠掛檐下，他還準(zhǔn)備了寶燭、香、鞭炮和煙花。家里亮堂堂的，飄出煮粽子和炒瓜子的香息，鄉(xiāng)親們紛紛前來探望；李正回家后神志反而清醒了，時不時地睜開眼來。李賽白和李賽紅在父親床前守了一夜，見父親病情平穩(wěn)，也松了一口氣。

　　第二天上午，李賽白的妻子帶著孩子、李賽紅的丈夫帶著孩子，早早地趕來鄉(xiāng)下。家里有孩子就熱鬧就喜慶了。李正忽然有了精神，叫老伴扶他坐起身來，要看一看孫女和外孫子，瞧著孩子們跑進(jìn)跑出的，枯槁的臉上終于露出久違的笑容。他握著老伴的手，老眼朦朧起來，老伴輕輕地替他念道：“在家好，在家好�！毕挛�，李賽紅和嫂子下廚，準(zhǔn)備了一頓豐富的年夜飯；大家把飯桌移到父親的床前，讓李正靠在床上吃飯。見父親精神好，大家也開心，有說有笑的，一個個向父親敬酒，祝他長命百歲；李正居然喝了一杯酒，還吃了半碗飯，臉紅撲撲的。他累了，躺了下去；但他笑微微地望著大家，有了神色的眼睛一個個地看過來，慢慢地。

　　吃過年夜飯，孩子們出去放鞭炮、放煙花，臥室的窗口忽亮忽亮的，紅紅綠綠得非常好看。飯桌撤走了，老伴和女兒、兒媳婦收拾干凈后，再次回到他床前；李正伸出手來，吃力地比畫著。李賽紅問母親，爸爸說什么？“打樹。”“打樹？”李賽紅問父親，李正點(diǎn)點(diǎn)頭。兒媳婦愣愣的，但李賽紅連忙朝父親說：“好。打樹。我們打樹�！�

　　打樹是李家大年三十必備的傳統(tǒng)節(jié)目。院子的圍墻里種著兩棵樹，一棵梨樹，一棵桃樹，分別是李賽白和李賽紅出生那天李正種的，如今已有四十歲和三十八歲了，是方圓百里以內(nèi)兩棵頂天立地的大樹，令鄉(xiāng)親們羨慕不已。鄉(xiāng)親們但凡教育起后代來，必以李家兒女為榜樣。李賽白和李賽紅自有記憶起，每年吃過年夜飯，父親就操起門閂，李賽白便自覺地躲在自己的梨樹后，李賽紅也學(xué)哥哥樣，躲在自己的桃樹后；李正借著幾分酒力，先打梨樹，邊打邊問：“來年多開花多結(jié)果？”李賽白就在樹后應(yīng)：“來年多開花多結(jié)果�！崩钫�又邊打邊問：“決不開謊花？”李賽白又答：“決不開謊花�！陛喌教覙�，也是這番打問與應(yīng)答。小時候李賽白和李賽紅只覺得好玩有趣，樹又不是人，父親這么做，難道它來年就真的多開花多結(jié)果了？就決不開謊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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