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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亞平詩集
《唐亞平詩集》是著名詩人唐亞平的詩歌精選本。收集了唐亞平35年來創(chuàng)作精品。這些來自貴州大山的作品充滿原野氣息,粗狂而不乏溫柔,美麗而又具有穿透的力量。一如她的電視作品多次因為保護了人類非物質(zhì)遺產(chǎn)而被國家評為重要獎項、也被國際所矚目一樣,她的詩歌一樣因為觸及了深層的土地和炙熱的情感而動人。被詩評家謝冕稱之為:“詩人心目中的太陽總是新的。重復自己,表明才拙;重復他人,表明怠惰。好的詩人總能夠在別人重復了千萬遍的地方,看到她所看到的特異!薄芭璧厥菧厍榈,高原是強悍的;盆地讓人婉轉(zhuǎn),高原讓人曠達。人們不由得不羨慕這位年輕的歌者,她的擁有造就了她剛?cè)峤Y(jié)合、收放自如的藝術(shù)個性。從自然走向?qū)θ说捏w察,再從社會文化的層面走向浩瀚的內(nèi)心!
我們說一個人是詩人,一定是期待他能造一個世界讓我們居住。
“亞平是詩人,她饋贈田園讓我們棲居。在這筑居于土地的田園中,我們聆聽天風流蕩,沃土低吟,稼禾拔節(jié),秋蟲鳴唱。于靜心聆聽中,我們與詩人對話,使我們詩性的生存漸入澄明。”趙越勝的這一段評語可謂貼切。 亞平的詩無刻意求深之心,卻把深沉的東西呈現(xiàn)給我們。是的,在這個日益浮躁,滿眼霧霾,充滿馬達、廣播、口號的轟鳴、喧囂與吵鬧的時代,我們從作者的詩中,隱約聽到從貴州古老高原上傳來的悠長的呼喊。這呼喊需要我們用心去聆聽,但是是來自生命本體的聲音。難得,獨特而又解毒。
代序/我因為愛你而成為女人
唐亞平/1995年元月/原載《詩探索》第一期 我明白世界并沒有和我一起誕生,它在我之前或之后。仿佛這世界對每個人都那么陰差陽錯。于是在十余年前的某一個晚上我寫道: 為什么不和我一起誕生 我如此美妙地對你微笑 使你沐浴酸楚和隱痛 我是秋天的女人 生來和季節(jié)一樣成熟 …… 我愿意和你一起聽月亮穿云的聲音 我愿意和你一起聽太陽出土的聲音 …… 我要始終微笑 以微笑的魅力屠殺黑夜 世界啊,我因為愛你而成為女人 是詩明確了我和世界的關(guān)系,使我意識到愛是我對世界所持的一貫態(tài)度,是我對世界所報始終不變的胸懷。 身體 我對身體最初的知覺和記憶好像始于聆聽,始于混沌靜謐的母腹,從此我習慣以聆聽的姿勢來獲得世間萬物的傾訴,仿佛一切聲音都來自我的身體。這樣的覺悟由來已久,當我有懷孕的機會,當我有了兒子,自身的覺悟便一一體驗,我對世界便深信不疑。我的身體成為世界的依據(jù),有什么比身體更可靠呢,有什么比身體更親近自己的神明呢,我的身體所觸及的每一件事物都啟發(fā)我的性靈賦予它血肉,使之成為我身體的延伸,像我賦予兒子以生命和模樣,一切都顯得那么自然,我始終置身于孕育的狀態(tài),我感覺到世界和身體不分彼此的依賴。神說人身難得,我對身體的驚喜猶如對一朵花一顆星辰的驚喜,有什么語言能表達一個母親第一眼看到嬰兒的驚喜呢,純粹的肉體猶如神的化身,神是如此顯靈嗎,夕陽的溫情充滿母性,黑夜把白晝?nèi)転橐惑w,我因此相信身體是神賦予生命最完美的形式,身體是神的杰作,是無與倫比的寶藏。軀體作為我個人完全的所有,也是世界的所有。我需要的一切就在我自己的身體上,我是一個自給自足的世界。然而并不是每個人都能珍惜和領(lǐng)受自身的恩惠,自身的資源需要性靈的開發(fā)和保養(yǎng)。冥冥之中,身體這樣引領(lǐng)我回到生命的物質(zhì)本質(zhì),把整個宇宙看成一個有機體,一個巨大的母腹,使人在大化流行、生生不已的生命之流中安身立命。 在我看來,人們常說的思想狹隘和身體的別扭或自己折磨自己其實是一回事。人的命運與人的身體功能有著渾然的聯(lián)系。對男人而言只是局部性的東西,在女人則是圓融合一的。日常生活,零碎的家務(wù)不僅磨練了四肢,也磨練了女人的包容性和忍耐性,順服于被動的生活,習慣于被動的處境,讓日子怎么來就怎么去,把生兒育女和琴棋書畫看成家常便飯,一樣看待一張尿片和一本書,事無巨細,沒有分別,母性神秘的歡樂與可親可懷的事物共享,成全兒女的母親,成全語言的詩人,女人在成全世界的同時也成全了女人自身。久而久之,我愿意把個人的生活狀態(tài)和情緒,諸如歡悅和慵懶,愛情和幽怨等等當成與自然一樣的某種天氣來看待,任憑她植物般的反應(yīng)和表現(xiàn),像一棵樹,向光向上,在開花的季節(jié)開花,在結(jié)果的季節(jié)結(jié)果,在落葉的季節(jié)落葉。 感謝神賜與我睡眠,感謝疲倦的身體帶我進入夢鄉(xiāng),領(lǐng)受睡眠的恩典和供養(yǎng)。暫時擺脫身體在時空中的束縛,讓身體在睡眠中獲得自由和解放,讓宇宙通過睡眠融入身體——在睡眠中遺忘或回憶,向往或逃避,在睡眠中歡喜或哭泣,相遇或別離……在睡眠中隨心所欲。我的身體受睡眠的養(yǎng)育和啟迪,仿佛我能在睡眠中獲得神喻。沒有比睡眠更能包容人的生存狀態(tài)了,這混沌的溫床使我分不清今生和來世,這覺悟的溫床使我流連忘返。柔軟的肌體,溫和的性靈,天然的靜謐與平緩,妙相莊嚴,深情地善待所有的存在。懷腹的身體,安然入睡的身體和宇宙萬物渾然一體,如此說來,整個女性的方式天生是詩意地擁有世界的方式,懷腹使女性獲得圓滿的形式,使整個宇宙獲得了圓滿的形式。 閱讀 魚是多么美妙的動物,它們生活在池塘湖泊里,生活在河流大海里,游蕩或飛翔于水中,像永恒的胎兒在流浪,一條魚,一身行云流水,一身流光溢彩的花紋。每條魚用它的一身一世來閱讀生活的環(huán)境,閱讀水中的天空,以此獲得對自身的描繪,我羨慕魚的生活,平常喜歡看魚、吃魚,希望來生能變成一條魚。也許我本來就是一條魚。 以閱讀的狀態(tài)進入書寫的狀態(tài)。什么時候,不知不覺中,我和世界形成了彼此親切的閱讀關(guān)系。閱讀的過程就是我與世界萬物交流的過程,用自己的身體和眼光去發(fā)現(xiàn)事物,又通過這種發(fā)現(xiàn)進一步肯定自己與世界的聯(lián)系。妥善地運用身體與世界的閱讀,在天空和土地展開的時候,我是怎樣欣喜地沉醉于無限的閱讀之中,就像長久地凝視某物,會有出神入化的體悟,大自然的一草一木,書冊里的故人鄉(xiāng)親會在展開的身體周圍活靈活現(xiàn),彼此擁抱和交談,通過閱讀,我感到自己無處不在,無時不在,我和萬物一一貫穿。 誰不曾生活在想象之中,誰不曾有過某種對想象的閱讀。女性生活在想象的海洋里,置身于慵懶睡眠,分不清現(xiàn)實與幻象的區(qū)別,像一條魚分不清云和水。此時此刻,想到一匹馬我就是一匹馬,看到一只蘋果我就是一只蘋果,我是萬物的化身,萬物是神的化身。 面對信息社會,面對知識爆炸,我肯定身體是一切知識的本體,一切信息的來源。世上的知識都是我用以發(fā)現(xiàn)人類自身處境的一種視覺。陽光雨露、閃電雷鳴,天空中的飛鳥和衛(wèi)星,大地上的莊稼和工廠,家中的器物和電視音響……具體的事物引導我閱讀,引導我向每一件事物的本身發(fā)問,引導我直接從事物中獲得本質(zhì)的回答,深入細致的閱讀一步一步把我引向書寫,我對世界的書寫與世界對我的書寫。 什么時候我把身體當成一種書寫來看待,什么時候我就開始了自覺的寫作。一個人能夠通過自身的書寫獲得享樂存在的狀態(tài)獲得生命的無窮意義。自身的書寫滲透了自身的享樂和解放,而寫作和想象所觸發(fā)的性靈對寫作又是一種神秘的驗證。寫作猶如情感和想象的舞蹈,人在如醉如癡的舞蹈中對身體的限制渾然不知,從而使自身在閱讀和書寫狀態(tài)中獲得自如和圓融,持續(xù)人與世間萬物的交流,把無知無覺的自然納入自身生活,自身又消融在萬物之中。 語言 我時常仰望在天空飛翔的鳥類,仰望鳥的自由和自信,仰望翅膀上的神靈。我曾想象過飛鳥會從空中摔下來嗎?好象沒有,鳥兒信賴它的翅膀猶如信賴它的飛翔。作為詩人,我多么希望能像鳥兒信賴翅膀那樣信賴它的語言。 智者說語言是存在的家園,人被命定生活在語言之中。當我來到這個世界,我的第一聲啼哭包容了一切語言同時又被語言掩埋,我的生命漂泊在語言的海洋里,像是終身無靠,憑什么說我的身體是語言的發(fā)祥地,憑什么讓我成為詩人,憑什么說語言和詩的關(guān)系是海洋與船的關(guān)系,多么古老多么破舊的比喻。我說語言真是莫名其妙。我時常搞不清什么是我的語言,什么是語言的我——無可奈何,我不得不信賴語言的不可信賴而存在,不得不忍受語言的壓迫和盤剝,不得不在語言的迷宮里鉆營——我們彼此斗爭彼此和好,以誠相待又互相背叛,情投意合又各奔東西……然而無論如何糾纏不清總還是相依為命。我們現(xiàn)在面對語言如同我們的祖先面對最初的自然。語言已成為人類文明的自然。這使我意識到詩人和語言的關(guān)系猶如人與自然的關(guān)系——詩是語言的自然。詩人成全了詩,詩成全了詩人。 詩對于我個人來說是一種生活方式,一種命運,一種信仰。 一切從身體出發(fā),用個人的敘述與歷史和自然對話,我以對話的方式進入歷史和自然。把身體作為語言的根據(jù),用詩召喚世界,當世界來到我的面前,我們彼此都會發(fā)生意想不到的變化,女人用詩營造世界就像營造自己的家居環(huán)境一樣,使詩與存在與日常生活統(tǒng)一于身,通過對語言的把握達到對世界的把握,女性本來是一種歸宿,女詩人在組織語言的過程中安排了語言的歸宿,從而喚起詩的歸宿感,存在的歸宿感——一種懷腹入睡式混沌曖昧的歸宿感。 我認識的文字有限,屬于我所有的文字則更少,它們是一些被磨損了的常用字,它們蓬頭垢面,麻木不仁,身帶創(chuàng)傷和殘疾,需要關(guān)心和照料,我和這些文字有著相同的處境,我們同病相憐,我愿意善待每一個漢字,愿意和它們一脈相承,息息相通。 當我發(fā)現(xiàn)自身與事物之間的真純關(guān)系時,一事物能把我引向另一事物,引向成千上萬種別的事物,我的身體能觸類旁通,我的詩能把語言組織起來,我的語言能把事物組織起來造成世界——我等候某個時辰,神讓我成其為詩人。
唐亞平,女,出生于1962年10月。籍貫:四川。1983年畢業(yè)于四川大學哲學系,獲哲學學士學位,F(xiàn)為貴州省文聯(lián)副主席、貴州省作協(xié)副主席、貴州電視藝術(shù)協(xié)副主席、貴州電視臺高級編輯。從事詩歌寫作,有個人詩集《荒蠻月亮》《月亮的表情》、《唐亞平詩選》《黑色沙漠》。在《詩刊》、《人民文學》、《中國》、《星星》、《山花》等報刊上發(fā)表作品數(shù)百首,詩歌作品被選入全國上百種重要的現(xiàn)代詩選集,其中包括“熊貓”、“企鵝”等外文版選集,作品被譯介到英、美、德、法等國。組詩《田園曲》曾參加首屆中美“北京——紐約”詩歌交流會。1985年參加全國第五屆青春詩會。1994年,獲中國作家協(xié)會?中華文學基金會頒發(fā)的“莊重文文學獎”。從事紀錄片拍攝32年,曾任《紀錄片之窗》、《人與社會》、《貴州人》欄目制片人,現(xiàn)任《唐亞平工作室》主任。曾獲“全國百佳新聞工作者”、“全國德藝雙馨電視藝術(shù)工作者”,紀錄片《刻刀下的黑與白》獲首屆全國電視文藝政府獎“星光杯”一等獎、紀錄片《侗族大歌》獲第十五屆全國電視文藝政府獎“星光杯”一等獎。紀錄片《苗族舞蹈》獲“全國優(yōu)秀文藝音像制品獎”一等獎,獲“全國電視文藝金鷹獎”優(yōu)秀作品獎等。獲國際國內(nèi)紀錄片獎五十余項。2009年承擔貴州省申報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人類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代表作名錄”的紀錄片《侗族大歌》總編導。2011年,承擔貴州省申報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人類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代表作名錄”的紀錄片《苗族服飾》總編導。2015年承擔貴州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系列紀錄片《山脈人脈文脈》總編導。
代序
我因為愛你而成為女人/唐亞平 詩評 從盆地走向高原/謝冕 土地的歌唱 ——讀《荒蠻月亮》札記/趙越勝 女性的詩學 ——唐亞平論/張建建 1981—1984 懺悔 月亮的回憶 日出 小院 諾言 死海 如果那朵玉蘭花注定要凋謝 田園曲〔組詩〕 我們來到土地上 嚼酸酸草的姑娘 土地開花的時候 選谷種的時候 別躺在麥秸上 插秧的季節(jié) 水車喲,別講我們的故事 沒想到要躲藏 土地上的婚禮 幸福在土地上 叫我的小名兒吧 讓夜靜悄悄的 我嘗出了陽光的苦味 我的丈夫病子 秋天 雪花覆蓋了冬麥 母親曾忘記了她有多少乳汁 新米飯 孩子坐的地方都是伊甸園 放牛娃是我們的兒子 我是不會說笑話的妻子 銀花花的小蠶兒 古井里的水 草垛不安地冒煙了 下了九天的雨 沒有浮力的水呀 田野上的離別真多 我只能讓田野安靜些 黃昏從炊煙里飄來 我們的種子下了地 頂禮貴州高原〔組詩〕 序詩 山風?云彩 太陽?山峰 瀑布?溶洞 高原女人〔組詩〕 黎明前圖騰的夢境 甚至連貧窮也不懂的女人 高原女人的粗野是羞澀的 只要女人的懷里有個兒子 高原是這樣難以告別 二月的湖〔組詩〕 征服 在你的懷抱里我要沉睡一百個冬天 秋天的花是不會凋謝的 四月里沒有神話 分泌出泉水的夢 夏雨是豪爽女人 從此我有了山的命運 要幸福就幸福得透出光輝 山麓少女 向日葵不知去向 1985—1988 黑色沙漠〔組詩〕 黑夜序詩 黑色沼澤 黑色眼淚 黑色猶豫 黑色金子 黑色洞穴 黑色睡裙 黑色子夜 黑色石頭 黑色霜雪 黑色烏龜 黑夜跋詩 銅鏡與拉鏈——ABC戀歌〔組詩〕 鵝卵石與狗尾草 老海 黑紗 誰對你說 心境 不死之癥 死不懂絕望 我得有個兒子 身上的天氣 天上的穴位 主婦 走神的正午 分居 鏡子之一 1989—1990 一個名字的葬禮 眼下的情形 惆帳的風景 意外的風景 野獸的表情 自白 死亡表演 母女 斜依雨季 愛是一場細雨 等的狀態(tài) 孤獨的風景 舊夢 自己的事自己做 情緒日記之一 情緒日記之二 胎氣 雨點 老風景 鏡子之二 形而上的風景〔組詩〕 1991—1996 聊天的鏡子〔組詩〕 鏡子的游戲 鏡子與筆 鏡子與花朵 俠女秋瑾 才女薛濤 美女西施 蜘蛛 月亮為誰做廣告 月亮即景 2009-2015 欲望的挽歌〔組詩〕 一匹馬 唐亞平簡歷
頂禮貴州高原〔組詩〕
——謹以此詩獻給貴州高原 序詩 我的心和高原一起帶著他海拔的高度聳立 帶著山海的廣博和氣勢神圣地洶涌高傲地起伏 我的憧憬和高原云彩一起美妙地把 濕潤的濃蔭傾瀉在堅硬古怪的巖石上 我的贊歌和高原上的山泉瀑布一起合唱 把瀑布般豪放的旋律和石頭般赤誠的歌詞奉獻 奉獻給被風吹得加速流動的神秘陽光 我向高原鞠躬頂禮膜拜 我站在高原起伏的胸膛上大聲說 高原是我的父親山是我的愛人 那紅色泥土和我的血肉一起混凝 筑起高原更加悲壯的深厚和雄偉 我是高原的女兒我的重心石頭一樣坐落在高原上 這高傲兇險的位置是我選擇的 我以山的形象和高原站在一起以昂著頭的 崇敬自豪地說頂禮高原 頂禮貴州高原我是你驕傲的女兒 山風?云彩 噼噼啪啪的風掀動天空翻卷云彩 山風以勝利者的英勇在天與地之間吶喊 以占領(lǐng)者的號角吹動山脈吹動天空吹動頭帕 吹動石頭的姿容吹動少女的歌聲吹動銅耳環(huán) 吹響峭壁吹響月亮吹響太陽 山風從四面八方涌來從四面八方涌來涌進山谷擠在山口 山風呼嘯山風呼嘯山洪一樣勢不可擋地怒吼咆哮 然后決堤般蜂擁山坡山澗挾著雨挾著石頭挾著 山民的喘息和山羊的濃腥 石頭是未經(jīng)雕琢的原型石頭整塊整塊地只讓風 雕刻成原型的山和峭壁并且拉起又陡又坎坷又荒涼的斜面 仍然是風在喧囂仍然是云彩旗幟般掣動 把石頭塑造得光怪陸離在曠野蠻橫而錯亂地塑造山 風的激情云的色彩把孤寂和單調(diào)趕出了空間 山和晚霞翻滾如風向遠天奔涌越過地平線 我的衣裙扇動起來我的頭發(fā)飄飛起來 我向往奔騰和遙遠向往天空和飛翔 我真的向天邊跑去帶著風超越無數(shù)山嶺 可是風猛回頭群山拱動崛起的背脊向我俯沖 風的胸膛山的胸膛虛無和堅實的胸膛抵著我 我撲向山口強迫風帶走我的叫聲 太陽?山峰 山向我涌來風向我涌來 云向我涌來陽光向我涌來 漲紅了臉的高原激越起伏痛苦起伏 推涌出太陽一樣渾圓的山巒 山是山的形象云是山的形象 風是山的形象人是山的形象 石板房和墳?zāi)苟际巧降男蜗?br /> 太高了太沉重了 太靜穆太莊嚴頂禮頂禮 一千個頂禮貴州高原山的高原 高原上的山民高原上的主人 石頭一樣的膚色石頭一樣的肌肉 石頭一樣的形象石頭一樣的性格 高原的造就風和陽光的打磨 依然是永恒的粗獷和笨拙 依然是永恒的高傲和豪放 依然是永恒的深沉和孤寂 我的父親是最樸實的山民在勞苦的黃昏 老實如一堆紅泥巴和天空一起斜躺在山坡上 他的精力和生命沿著粗糙的手沿著窄小的鋤頭 灌注到土地里灌注到石縫里注進包谷高粱 他石頭一樣蹲在山頭讓黃昏的剪影渾然如山 他大口大口地吸辛辣的草煙望著 按石頭注定行距和窩距的稀疏的包谷林 想著收成想著山下的石板房里的生計 山把沉重潮濕的陰影披在他身上風也不能掀動 他沉重地站起來抖動沉悶的生活 炊煙也帶著對天空的熱望從房頂出逃 簡陋厚實的石板房裝滿高原的空曠 包裹山民的勞累和窮苦包裹山民躁動的心愿 簡陋厚實的石板房裝滿山民的夢境和神話 在無數(shù)的夜晚石板房搖籃般柔軟地在風中搖晃 石板房里裝著比它高大千倍的宮殿金碧輝煌 石板房在太陽和月亮的同時照耀下變成金磚銀瓦 山民們在一片呼嚕的夢境里安睡 直到太陽出來才睜開眼睛走出石板房 在昏懵中爬上半山悵惘地站在石頭上 睜大巖洞般的眼睛凝視石板房凝視太陽的啟蒙 高原上的太陽巖石般滲透著輝煌的力量 融進山的性格山民的性格山的旋律山歌的旋律 并且以他的色彩描繪山的形象高原的形象 以光的熱誠和正直書寫山的歷史高原的歷史 那么高的山峰那么堅硬的巖石那么粗獷的形象 正是我父親高昂的頭正是我父親固執(zhí)得簡陋的思想 正是我父親野蠻得笨拙的形象 我父親的頭發(fā)茂密蓬勃 那生長在巖石上的樹叢 那婀娜多姿的野草那馬櫻花魔鬼般神秘的精靈 牛角一樣挑破燦爛的云彩 旗幟樣招展并炫耀生命的力量和艱辛 即使有撕劈宇宙的閃電 即使有山崩地裂的雷霆 我父親的頭永恒地高昂著 象征生命和精神的火山一樣聳立 把貧瘠孤獨的痛苦深深地壓在山底 拒絕風的同情雨的愛憐 于是群山同時起立活著活著 活著要像山一樣高傲地活著堅實地活著 巖石以折皺斷裂的層次裝訂一頁頁厚重的歷史 以凝固的旋律烘托粗野的冷峻 太陽激動得滿臉緋紅拜倒在山的腳下 頂禮高原,我偉大的父親我是你高傲的女兒 我以山民的樸實和虔誠向你頂禮 我以山民的憨厚和強壯向你擎起山峰般的崇敬 我以山民的狂熱和愛情向你張開朝拜者的雙臂 瀑布?溶洞 我率領(lǐng)山民化為瀑布掙脫沉重的壓抑 在懸崖上鋪展液體的狂風張開宇宙的聲帶 代表整個高原的磅礴 代表群山蘊含的激情和心愿 哭訴高原巨大的沉寂深厚的痛苦 歌唱整個高原的想象和性格 我就是瀑布 在沉睡的夢的邊緣截斷陰河 變成瘋狂的裸女 誰也不敢親近我誰也不敢占有我 云彩也不敢獻媚蒼鷹也不敢炫耀 我是個悲憤得顛狂的女人 蔑視天空蔑視大海蔑視太陽和月亮 蔑視沒有聲響的力量和思想 我是高原女人是十萬大山彪悍的妻子 我的悲憤是高原的悲憤 我的壓抑和痛苦是整個高原的壓抑和痛苦 我控訴整個高原沉重的貧瘠和冷落 我歌頌整個高原的崇高和悲壯 然而高原一動不動 以他永恒的穩(wěn)重和安詳 撫慰我變成一條河 在狂暴的鬧騰后 環(huán)抱山的倒影清亮地醒來 我整天整夜地仰望山 直到它們成為魁梧的男子漢 成為蒼翠的喀斯特在巖溶的高原上 以固執(zhí)的愛情盤根錯節(jié) 穿透石灰?guī)r縫合斷層縫合大峽谷 我迫不及待 迫不及待用瀑布的乳汁哺育他們 不容忍一個世紀的猶豫和遲緩 我和紅土一樣 有情不自禁的創(chuàng)造欲 我和高原一樣 有著崇高的責任和使命 我是高原女人 不容忍一千年失落一個沉悶的姿態(tài) 為了高原太陽般完美的高貴和雄偉 敢于放棄一切放棄一切 為了從石頭里繁衍森林般健壯的山民 敢于戰(zhàn)勝一切戰(zhàn)勝一切 山神說有山必有洞 洞穴風幽涼地吹來 古怪的眼睛掙脫烏云幽涼地暗示我 我走進山洞走進輝煌的黑暗 走進歲月迷宮深邃的畫廊 陰河水自然的形式和節(jié)奏 帶著血的熱情和孤獨 寧愿去創(chuàng)造一塊有生命的石頭 而不去雕刻無生命的人 相信美在血液里不朽 相信歲月在血液里不朽 五百萬年形成一面石旗 五百萬年形成一面石盾 五百萬年形成一只石筍 一億年形成一座塑像 一億年形成一個舞臺 一億年形成一道幕帷 遠古的智慧雕塑了整個歲月 生成混沌之氣無聲地創(chuàng)造了滄海桑田 生成萬物之水柔韌地創(chuàng)造了超越永恒的時空 所有朝代的帝王將相才子佳人 在這里成為化石昭示人類 所有年代的動物和植物 在這里成為化石昭示萬物 洞穴魚以一腹透明的螺紋 在陰河里周游列國使一切化石活靈活現(xiàn) 這溶洞因為太古老不需要人的見證 只要人們發(fā)現(xiàn)和沉思痛苦和狂喜 不能讓洞穴風化為山怪的目光 我以山王的權(quán)威率領(lǐng)山民們涌進洞穴 山民們手舉熊熊燃燒的松明火把 蜂擁而至穿山而行照亮歷史 帶著群山的陽剛之氣以及山羊的膻腥氣 在山的腹地高原的腹地返樸歸真 讓充血的牛角號吹起來 讓牛角號在洞穴里波濤般回蕩 把雕塑們激動起來 把石鼓石筍石旗激動起來 把沉寂的歷史激動起來 我率領(lǐng)山民們用土酒和牛血和包谷漿 澆灌高原滋生高原 1983.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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