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來，清朝康熙年間進士車萬育的《聲律啟蒙》和大戲劇家李漁

的《笠翁對韻》兩部對韻作品廣為流傳，而明朝司守謙的《訓蒙駢句》傳

播不多。

司守謙，字益甫，生卒年不詳，明代興國州宣化里（今屬湖北省陽新

縣）人。《興國州志•文學傳》稱其與明后七子之一吳國倫（1524

1593）同時，二人有詩文唱和。史稱他天才超逸，下筆萬言。他擅長

寫作韻文，詞旨俳麗，韻味盎然，尤其善用寓言神話、成語典故�？上�他二十余歲便英年早逝，詩文散佚，僅存被稱為吟詩作對之基的《訓蒙駢句》一卷。我要特別指出的是，《聲律啟蒙》和《笠翁對韻》都是仿照《訓蒙駢句》的格式，采用金代王文郁《平水新刊韻略》中的平聲三十韻編寫而成的對韻作品。前兩書比后者多了單字對和雙字對，但少了四字對。而且，前兩書中的許多對句是引用或化用《訓蒙駢句》的。

《訓蒙駢句》韻文之美，我舉兩個例子加以說明。下卷七陽韻有夜月梧桐院，春風桃李墻，這是十分工整的對句，僅十個字，繪出了兩種出類拔萃的學校。梧桐院是南唐羅靖、羅簡兄弟講學之所；墻指孔子授業(yè)處的夫子之墻。論學校環(huán)境，是清靜明亮的夜月和溫暖怡人的春風；論培養(yǎng)的人才，是棲梧的鳴鳳和滿天下的高才生；論入校的門檻，是不能想進就進的院和數(shù)仞夫子之墻。語言如此通俗，知識如此豐富，太值得玩味了。上卷十灰韻有弓彈棉絮，白云堆里響晴雷句。現(xiàn)在彈棉花都是機械化了，弓彈棉花罕見。小時候，看父母彈棉花，背挑彈弓，左手握弓腰，右手執(zhí)木棰，棰敲弓弦嘡嘡響，響弓接入棉花堆則發(fā)咚咚炸雷聲，隨即鵝毛般的花絮飛起。真是太真實而又形象化了。《訓蒙駢句》中許多對仗工整的駢句，簡直就是無需詮釋的白話詩，一看就懂。

近些年，有幾個出版社出版了《訓蒙駢句》，網(wǎng)上傳播則更多。我在國家圖書館看到1936年湖北蓉城仙館根據(jù)石榮暲家藏秘本鉛印的《訓蒙駢句》繁體字本，發(fā)現(xiàn)社會上傳抄的《訓蒙駢句》，文字差錯過多。例如，初抄繁體字者，把烏誤認為鳥，把畫誤認為晝，把晝誤認為書，把裹誤認為裏，把唳誤認為涙，等等；后抄簡體字者，把重誤抄為垂，把驚誤抄為掠，把烏誤抄為鳥，把黨誤抄為覺，把鱗誤抄為磷，等等。

我不是說和蓉城仙館鉛印本不一樣就一定有問題，因為所據(jù)版本可能不同。例如，蓉城仙館鉛印本，有春風淡淡、帳幕、于南窗；而別的版本基本都是東風淡淡、帳幔、在南窗，這就不能咬定哪個對哪個錯。我說一些版本有錯，是因為這些差錯不僅扭曲了原文意思，也使平仄規(guī)則混亂。例如，石榮暲家藏秘本《訓蒙駢句》上卷二冬韻有引自唐朝杜荀鶴的日高花影重句�；ㄓ爸�，指花影層疊。重，平聲，讀chóng，不讀zhòng。所見傳抄版本都是花影垂。垂屬四支韻，不能用作二冬的韻腳字。三江韻有春染千門柳，秋連萬頃江對句。所見傳抄版本中秋連都作秋蓮。按照對句詞性相對的對偶規(guī)則，出句是動詞染，對句用名詞蓮是不對的。八齊韻有夜月烏忙喚，是個仄仄平平仄句。所見傳抄版本都是夜月鳥忙喚，這就變成仄仄仄平仄了，犯了孤平錯誤。十灰韻有咸裹青箬，渴望綠梅對句。

咸裹青箬是青箬裹鹽成語的化用。鹽是名詞，改用有鹽味的副詞咸，是為與對句副詞渴詞性對偶。青箬是一種竹子，葉大質(zhì)薄，常用以裹物。唐朝柳宗元有青箬裹鹽歸峒客詩句。所見傳抄版本基本都誤為咸里青箬，文意不明。初抄繁體字為里的，肯定是把

裹誤認作裏了，后抄簡體者照抄為里。這里我要多說兩句。有個版本印的是咸思青箬，渴望綠梅。味咸了，就想到裹鹽的青箬；口渴了，就盼望解渴的綠梅。這也算對仗十分工整。下卷四豪韻有乘寶馬，掣金鰲對句。金鰲，是神話傳說中的海中金色巨龜。鰲áo是韻腳，平聲。所見傳抄版本，都是不能作豪韻韻腳的仄聲字鏊ào。八庚韻有占鳳偶，結(jié)鷗盟對句。占鳳偶是古人用占卜方法為女兒選配偶。所見傳抄版本，基本都是占風偶，文意不通，平仄混亂。

除了傳抄原文差錯較多外，有些版本的有些注釋也不恰當。例如，一東韻開篇的天轉(zhuǎn)北，是句天文常識。意思是：日月星辰等天體圍繞北極星轉(zhuǎn)。有的版本卻解釋為天向北轉(zhuǎn)。什么意思？不可理解。同韻第二段有絲墜槐蟲飄帳幕句�；毕x，即槐樹上生長的槐蠶。幼蟲能吐絲下垂，俗稱吊死鬼，隨風飄散，很討人嫌。這個版本卻把絲墜槐蟲解釋為槐樹上墜絲的蜘蛛結(jié)的網(wǎng)�；毕x吐絲怎么能解釋成蜘蛛結(jié)網(wǎng)？

所以，我認為傳播國學對韻作品，一要先選好錯訛較少、精印精抄的善本書；二要注釋確當，讓讀者學到正確無誤的對韻知識。

我和陳泓教授用時五年有余合著的《〈聲律啟蒙〉與〈笠翁對韻〉探源精解》，2014年7月出版，頗受讀者青睞，已印刷10多次。精力所限，我決定不再寫書。但受司守謙《訓蒙駢句》韻書之美感染，又蔭生了把它詮釋為《〈訓蒙駢句〉探源精解》的想法，如能與《〈聲律啟蒙〉探源精解》《〈笠翁對韻〉探源精解》組成同體裁的蒙學三姊妹讀物出版，豈不美哉！所以我以1936年印行的湖北陽新石氏榮暲蓉城仙館家藏秘本《訓蒙駢句》（繁體版）為底本，加以校勘（該版本中也有個別差錯，如把晝永誤為書永，把九方皋誤為孔方皋），變?yōu)楹嗴w字，譜上漢語拼音，逐句注釋，用一年多時間就編寫出來了。冀望它也能在我生前問世。編者受水平所限，古漢語修養(yǎng)高的詩詞曲文專家，一定會發(fā)現(xiàn)書中注釋有許多不確切甚至大謬之處，敬請不吝指正。



王潤安

2018 年3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