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是一部紀實文學作品。八十年代的文壇興起了很多文學流派及思潮,包括朦朧詩派、傷痕文學等,小說、報告文學大放異彩,是中國文學史上濃墨重彩的一章。很多優(yōu)秀的作品都是先發(fā)表于雜志,而后出版。羅達成的這本書,為我們細細梳理了報告文學在八十年代的發(fā)展脈絡,堪稱報告文學80-90年代的斷代史。作者用翔實的資料為我們講述與一些有名的作家如舒婷、黃宗英、肖復興、陳祖芬、理由等的來往,詳述他們的一些作品是如何產生的,可讀性強,且具有較強的史料價值。
寫在前面:
心頭的熔巖與讀者的夢
羅達成
北島說過:回想八十年代,真可謂轟轟烈烈,就像燈火輝煌的列車在夜里一閃而過,給乘客留下的是若有所失的暈眩感。搞文學的人,特別留戀八十年代,留戀那時文學在社會上的崇高地位、在人們心頭的無上價值;留戀寫作環(huán)境的寬松、舒暢,留戀那代人為事業(yè)奮發(fā)拼搏的進取精神;留戀那時充滿人情味而少有銅臭味,人與人之間有著真誠交流和相互幫襯。難怪許多文化人都感慨不已:我們經歷過八十年代,已經不虛此生了!
我也特別懷念八十年代從1980 年到1990 年那十年,是我一生中最充實、最難忘的一段時光。那時,我在大名鼎鼎的主編梅朵手下,嘔心瀝血、若癡若狂地投身于《文匯月刊》的編輯工作。毋庸置疑,兼具文學性和綜合性的《文匯月刊》品位很高,是當時全國最具影響、最有沖擊力和號召力的雜志之一,在人們心頭,似有鼎之輕重,未可問也的分量。有人贊譽它,是八十年代文藝復興的一面旗幟。有人則嘆息它的一去不返:能編出這樣的雜志,已成絕唱。《文匯月刊》是特定歷史條件下的產物,任何時候不可能再有這樣的刊物。
讓我感念不已的是,多少年過去了,這本總共只有十年壽命的刊物,沒有被人們淡忘,許多文藝界、文化界的大名家,都曾和這本刊物產生過激情碰撞。他們至今還完整無缺地保存著《文匯月刊》的每一期從第1 期到第121 期。
當年,為了裝訂每年的合訂本,在發(fā)現(xiàn)缺少某一期時,這些很少啟齒麻煩別人的文藝大家、一代名流,會毫不猶豫地寫信給編輯部,我至今手頭還藏有許多名家懇請幫助配齊的信箋。大詩人公劉即為一例,1984 年1 月12 日,他給我來信:日昨整理各種期刊,發(fā)現(xiàn)《文匯月刊》12 號缺失,回想也的確不曾讀過;貴刊是我逐年保存的少數(shù)幾種刊物之一,買又買不到,為此懇望你能檢寄一本,俾能成套。
而從那個年代過來的更多普通讀者,他們也深情地珍藏著一部分《文匯月刊》,任是搬家遷徙、工作調動,也不忍割舍。
這段經歷,如同火山深埋心頭。2011 年,梅朵病逝。這位工作狂,在1990年6 月《文匯月刊》?,一直郁郁寡歡;他原本就佝僂的身子更直不起來,眼睛里也失去了光澤。我的一位同事,曾記下梅朵在最后的散伙會上,流著眼淚說的幾句話:這是我一生中最傷心的時刻,比我以前送去勞教二十年時還難受,因為那時我是麻木的,F(xiàn)在辦了十年《文匯月刊》,就像一個孩子養(yǎng)了十年,突然夭折了,我把所有的感情都寄托在她身上……希望諸位到新的崗位上,能繼續(xù)發(fā)揮作用。
那年,梅朵七十歲,已超過離休年齡了,但始終難以接受報社幾年前就宣布他為顧問的現(xiàn)實。與刊物共命運的他心猶未甘,總覺得沒工作夠,實際工作時間太短暫了學生時代,曾在重慶國民黨監(jiān)獄坐過三年牢;1957 年反右后,又被送去勞教二十一年。更何況,這回是在刊物無疾而終的情況下,讓他徹底離開工作崗位回家養(yǎng)老的。
2003 年,同住在一幢大樓里的謝晉,因為出書讓梅朵寫序一是覺得老梅了解自己,是最合適人選;二是知道老朋友退休后心境抑郁,讓他動動筆,會有所解脫。誰知,梅朵因為當時正在服用一種進口高血壓藥。一萬個服用者中,可能有一個會產生藥物反應。梅朵不幸成了這萬分之一,渾身骨頭痛得不堪忍受,連坐都不能坐,他不得不住進中山醫(yī)院干部病房。
梅朵的晚年,是在這家醫(yī)院的病床上度過的,在那里一住八年。哀莫大于心死,往事皆成追憶,不能再風風火火、頻繁地飛往北京組稿;不用再用加急電報半夜三更搞精神轟炸,逼迫限期交稿,讓作家們一個個驚呼梅朵梅朵沒法躲;激情丟失了,思想停滯了,語言功能也幾近消失,連跟至親好友都不對話、不交流。梅朵在得抑郁癥之后,繼而又患上阿爾茨海默病,幾乎完全不認識人了。生命的最后時刻,他神智失常,呼叫呻吟,拒絕進食,又被罕見的超級病菌所徹底擊垮,每天要靠昂貴的進口針藥艱難而又痛苦地茍延生機。醫(yī)生給他插了胃管,又要切開氣管,家屬不忍卒睹,終向院方請求放棄醫(yī)療。
他的去世,讓我記憶的熔巖從胸中噴涌而出,不能抑制。2011 年1 月底,我懷著深深敬意和拳拳真情,在《筆會》上寫了一篇悼念文章《敬畏梅朵》。這帶淚的緬懷文字之感慨之激揚,似也觸碰了京城一批已入老境的文學名流的心弦,有五六十人相繼致電致信慰藉年已八十五歲的梅朵夫人姚芳藻。
一些雜志和一批朋友,讀了文章深感言猶未盡,紛紛鼓動我、勉勵我能放開筆墨來寫《文匯月刊》;再現(xiàn)她在幸存的十年里每每有重磅巨制,造成萬人傳閱、洛陽紙貴的風采;再現(xiàn)那支神通廣大、生龍活虎、幾乎清一色由作家組成的編輯隊伍;再現(xiàn)那些與刊物共命運、被梅朵梅朵沒法躲追稿的那些文學名家們,也同時再現(xiàn)八十年代那個文藝復興的偉大時代。他們勸說道:《文匯月刊》的三位創(chuàng)辦人三個命運多舛的摘帽右派,其中梅朵和謝蔚明相繼去世,僅存的把關編審徐鳳吾業(yè)已垂垂老矣(2017 年9 月,徐鳳吾也去世了,終年九十五歲)。剩下的,最了解情況且相對年輕的只有當年的副主編你和肖關鴻,而肖眼下忙于經營自己的文化發(fā)展公司;你如果現(xiàn)在不抓緊寫,就寫不動了。這段歷史也就因為你們而湮沒了。
我整整遲疑了一年,擔心自己廉頗老矣,會因寫回憶文章,而將已經習慣了的散淡、平靜的退休生活打破,乃至被累垮;但輾轉反側,長吁短嘆,打算輕松,而心頭卻始終無法輕松,種種顧慮終被擔心有一天會為愧對梅朵、愧對刊物、愧對歷史的悔恨所蓋過,梅朵當年對我們這些后輩有知遇之恩!我鼓勵自己,就把寫作這段回憶,作為我一生中最后的文字、最后的拼搏,算是孤注一擲吧。
我開始艱難起步。姚芳藻與我?guī)锥乳L談,談她和梅朵這對患難的右派夫妻,慘淡與輝煌交織的命運時日。她把正在送審、準備出版的《大劫難〈文匯報〉反右歲月》的校樣給了我畢竟是親身經歷,這本書之悲催感人和震撼力,似更勝過章詒和的《往事并不如煙》。然而,一年多后2014 年4 月20 日,姚芳藻也離開了人世。她病重入院后,直至去世前一個多月跟我通電話,以及讓子女跟我聯(lián)系,談的都是關于她那本追憶《文匯報》反右歲月的書:完稿十多年了,兩家出版社出過校樣,最終都擱淺了。問我能否幫忙另找地方出版。我征詢過,努力過,均無果而終,唯留遺憾和心痛。
《文匯月刊》的把關責編、鐵面無私的徐鳳吾,也已九十歲,垂垂老矣。與我長談時,他感嘆說:我曾經想過寫回憶錄,但現(xiàn)在已經寫不動了。這使我想起他的老同事、老同學、我在《筆會》時的老上司、老作家徐開壘,在看了《敬畏梅朵》之后,特意給我打電話,他叮囑說:你千萬要抓緊時間寫啊!否則到我這個年紀,就力不從心,不能提筆了。令人遺憾和痛心的是,這是我們之間的最后一次通話。
徐鳳吾從他當年記下的十年日記中,給我摘出了概括《文匯月刊》從創(chuàng)辦至?写笫潞完P鍵節(jié)點的十六頁《文匯月刊始末》。當年的編輯部同人,包括已出國多年、在英國BBC 就職的嵇偉,不光與我懇談,還給我送來他們曾發(fā)表過的關于《文匯月刊》的各類文字。我給北京、天津、長春、哈爾濱、成都,乃至已在國外的,當年曾和我們并肩作戰(zhàn)、交往甚篤的兄弟刊物編輯,以及一批報告文學名家寫信、打電話,得到了熱烈回應,有二三十位給我寫來了關于我們刊物以及編輯的二三事和印象記,還給以熱切的鼓勵和鞭策,認為做這件事極有意義,應當一鼓作氣。
最打動我的,是《文匯月刊》的老作者、老朋友肖復興、趙麗宏、陳冠柏和陳丹晨。復興、麗宏、冠柏三位,每過一段日子,都會敲打我一次:無論如何不能動搖、不能放棄!而自己正在張羅出版回憶錄、被審稿與刪改弄得備受煎熬的丹晨兄,在短信中鼓勵說:電話里聊到的關于《文匯月刊》十年的回憶錄,我以為非常好,非常值得寫,而且非你莫屬。芳藻大姐寫的1957 年的回憶文章也非常好,都是重要的第一手史料,我也對她講過我的感受。這些文章比那些不知所云的小說要有價值得多,有意義得多。也是我們這些當事者、歷史的見證者、參與者應盡的責任,希望你早日完成。如何發(fā)表是下一步的事,總可以為后人留下一點真實的歷史片段。
所幸的是,有意無意間,我保留下了從我在《筆會》工作起,直至《文匯月刊》?陂g,與一百多位作家聯(lián)系的大半信件,一個作家少的一兩封,多的上百封,總計大概有將近兩千封吧。
其中有老作家和名頭很大的魏鋼焰、汪靜之、郭風、袁鷹、魏巍、流沙河、曾卓、孫靜軒、黃宗英、田流、公劉等人的;更多的是當時的中生代作家、評論家和編輯其中多與報告文學相關,如馮驥才、張鍥、姜德明、張鳳珠、高瑛、朱寶蓁、吳泰昌、陳丹晨、韓少華、喬邁、魯光、理由、陳祖芬、張勝友、劉進元、肖復興、孟曉云、李玲修、袁厚春、佘開國、王穎、李延國、尹衛(wèi)星、韓靜霆、王中才、王宗仁、朱秀海、張正隆、謝望新、祖慰、謝大光、陳冠柏、蔣巍、賈宏圖、楊匡滿、葉永烈、李元洛、葉文玲、朱子南、王維洲、王兆軍、周明、傅溪鵬、石英、謝致紅、劉茵、劉登翰、曹禮堯、廉正祥、魏世英、朱谷忠、彭瑞垠、張步真、羅石賢等;還有詩人李瑛、雷抒雁、徐剛、劉祖慈、葉文福、顧工、李松濤,以及朦朧詩的代表人物北島、舒婷,等等。自然,也有許多上海名家,如辛笛、徐中玉、蘆芒、徐開壘、肖崗、王安憶、趙長天、葉辛、趙麗宏、秦文君、俞天白、江迅、黎煥頤的信。這是筆十分折磨人的寶貴財富,我花了一年多時間才算整理完畢。
非但如此,我還以極大耐心,花了七八個月,把十年的《文匯月刊》所有重要篇目認真看了一遍,摘寫提要,做了筆記;還做了一份較為詳盡的目錄,以便撰寫期間不時查閱。僅動筆之前這點準備工作,已經花掉近兩年時間!
或許是巧合,在我花了這么長時間做前期工作,而且工作量之大遠遠超出預料,超出承受力,心中充滿疑慮和畏難情緒時,在網上看到一篇《余墨de 博客放飛靈魂,讓孤寂的心有個著落》,那份淡淡惆悵、濃濃感懷,給我以難言的激勵和鞭策,喚起我強烈的責任感和使命感!博文說,《文匯月刊》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一本文藝類期刊,由上海文匯報社主辦,故名文匯。印象中的她是一本十分有格調的雜志,但卻沒有所謂格調、品位通常會帶來的孤芳自賞。至今我還保存著八十年代初到1990 年第6 期停刊時的每一期雜志。……感謝《文匯月刊》,陪伴我度過整個八十年代!
毋庸置疑,《文匯月刊》已經深映在那個年代過來的讀者和思想文化界人士的心中。在我寫作這本回憶錄的第四年,覺得自己形同一葉孤舟,苦海無邊,始終看不到岸邊燈火和地平線。一位亦師亦友的名家,把偶然找到的一篇1993 年《讀書》上惋惜、感嘆《文匯月刊》的短文《〈文匯〉風格》發(fā)給了我,又一次給以激情鼓勵和無比安慰,讓我覺得再苦再累也值
《復旦沙龍》刊出一篇小文,以《逝者如斯》為題,將《文匯月刊》追憶了一番:美麗的事物也會因各色各樣的原因悄然消逝,留意的人只有惋惜感嘆的份。
作者寫道:精而不澀,豐而不肥,是記憶中對《文匯》最好的評價。一本純文學刊物要在大紅大綠的報刊中保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光有出污泥不染的精神是不行的,還要竭力刊登一些雅俗共賞之作,以期有更大的接受面。看上去就像傾國傾城的楊玉環(huán)一般,恰到好處!段膮R》的小說登得很雜,從前衛(wèi)文學到陽春白雪都有,但構成它濃郁味道的卻是在一些文學雜志上漸趨銷聲匿跡的傳記文學欄。它曾以極大篇幅推出的傳記文學作品,有很大的命若琴弦,流年
似水之感。其實這就是《文匯》風格了。
作者說:這么一本刊物再無聲息是有些冤枉的。然而,假如在張愛玲所說海棠無香, 鰣魚多刺, 《紅樓夢》殘缺這三件人生憾事之外,再添一件呢?《文匯》實在并非是無聲息的。
從2012 年1 月至今,整整六年過去了。我終于艱難完成了這本關于《文匯月刊》的回憶文字,為它留下了一點聲息。記得陳祖芬在我動筆前,曾好心勸止過:雖然你做的是一件很應該做的事,但我還是要說:老友羅達成,我為你擔心!我回復說:不惜以生命的余日為代價,去做這件事。祖芬感嘆:這話近乎悲壯。
我不知道這個抉擇是否近乎悲壯,但此刻,我確已精疲力竭。
目錄
1 序 肖復興
1 寫在前面:心頭的熔巖與讀者的夢 羅達成
7 補記:代價沉重,無怨無悔 羅達成
1 一 《文匯月刊》的創(chuàng)刊三老
23 二 新華書店只看了目錄,就包下開印的十萬冊刊物
《文匯月刊》創(chuàng)刊的日子
45 三 辦刊物就是要揮霍名家
63 四 梅朵瘋狂而又霸道:自己不喘氣,也不讓別人喘氣
77 五 被逼火線救場,趕出《你好,李谷一!》
89 六 心血來潮的梅朵,大腳將足球向我踢來
101 七 在充滿爭吵中,和舒婷結下友誼
123 八 將來的日子還很長北島與《文匯月刊》
137 九 三十三年后,與北島敘舊《將來的日子還很長》補記
147 十 那十年,我們走得很近雷抒雁和《文匯月刊》
169 十一 為《我們的詩人》,李瑛救場、袁鷹收官
187 十二 《文藝報》文學新人推出力和美的禮贊
197 十三 終見陽光:我和麗宏的第一本書
223 十四 選題會上催生劉曉慶的《我的路》
235 十五 胡風的致意與梅志的《胡風傳》
261 十六 梅朵突然病倒與報告文學強勢崛起
281 十七 梅朵病中給我的四五十封信
299 十八 因為追求完美過頭,梅大主編也曾犯過低級錯誤
307 十九 關于全國報告文學評獎的那些事兒
335 廿 轉型之作:被《北方文學》逼出來的《一個成功者和他的影子》
353 廿一 挾著一篇跳蕩著良知的焦灼的作品,到《人民文學》亮相
375 廿二 柴達木讓我們成為一生的朋友肖復興和《文匯月刊》
405 廿三 理由的發(fā)飆和歉意
445 廿四 與黃宗英爭議《小木屋》
469 廿五 對《文匯月刊》感情最深的陳祖芬
名家追憶《文匯月刊》
514 祖 慰 《文匯月刊》:一壇久封的上海老陳酒
519 陳冠柏 我與《文匯月刊》的交往
524 肖復興 是你們改變了我的命運走向
530 張正隆 何等清純的作者與編者的關系
532 周 明 梅朵有一支很棒的團隊
533 謝大光 是時代造就了《文匯月刊》
535 劉進元 我和《文匯月刊》的那些事
537 喬 邁 不能舍棄《文匯月刊》的誘惑
540 葉永烈 《文匯月刊》半路搶走《思鄉(xiāng)曲》
544 劉登翰 我為《文匯月刊》寫舒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