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資理財是人人該上的通識課

改革開放四十余年，經濟成就輝煌，中國已經從短缺社會進入財富型社會。當然，個人財富多了，又帶來新的挑戰(zhàn)：如何投資理財才可達到巴菲特說的睡覺時也賺錢的境界？前些年，只要買房子就能賺錢，可現(xiàn)在不行了，風險也高了。于是，大家試著脫實向虛，轉向證券投資�？墒�，這些年的股市又像過山車，漲少跌多，而債券、基金、期貨、期權等這些市場，又似乎讓人眼花繚亂。老百姓看不懂：到底該怎么分析、判斷這些證券市場？從哪里入手？股市怎樣才能搞好？基金、債券又如何？我們如何利用這些工具創(chuàng)造財富？

在這本書里，我重點談資本市場建設和投資的話題，包括股票、債券、基金和金融衍生品市場，會講到這些不同金融市場是如何來的，到底能幫你做什么，對社會的價值在哪里，等等。

股市不只是交易所

過去這些年里，A股市場參與者經歷了幾個股市從漲到跌、心情由喜到怒的周期，而每個周期都以證監(jiān)會主席換人結束。證監(jiān)會主席換了幾輪，但股民和其他市場參與者的喜怒循環(huán)還沒有終結。這是怎么回事？資本市場在中國就這么水土不服嗎？

我們來看一個真實的故事。記得2003年美軍入侵伊拉克不久，一位從耶魯大學畢業(yè)不到一年的小伙子在巴格達聯(lián)軍指揮部（也就是戰(zhàn)時的伊拉克臨時政府）工作，他肩負重任，要趕緊設計巴格達股票交易所。由于那時小布什已經做美國總統(tǒng)近三年，面對2004年連任競選壓力，他給聯(lián)軍指揮部下令：不管有多少家公司能上市，以火速開張股市為第一任務。這個命令的意思當然很明確，因為如果股市能快速開張，就表明美軍入侵伊拉克后成效顯著，社會與經濟已經恢復正常，連新股市都有了。

而這個年輕的耶魯畢業(yè)生也覺得這件事很容易：建立股市，不就是挑一個交易廳，找?guī)准夜�司，把它們的股票掛牌，再找一些人來買賣交易股票嗎？所以，他不能理解這件事為什么會有挑戰(zhàn)，欣然拍胸接下命令。

接下來，他看了一下紐約股票交易所的設計，發(fā)現(xiàn)這個交易所是個非政府經營、靠50個左右的會員公司自行管理、當初為非營利性的機構；而薩達姆領導下的伊拉克經濟體制為計劃經濟，原來的巴格達股票交易所是財政部管理的國有單位，不算真正的證券市場。于是，他知道了：新的交易所也必須是非政府、非營利性的公司。2004年4月18日，聯(lián)軍指揮部下令正式成立獨立于政府的非營利機構伊拉克股票交易所，并同時模仿美國的設置，成立伊拉克證監(jiān)會，希望以這些奠定伊拉克自由市場經濟的基礎。

2004年6月24日，伊拉克股票交易所正式開門交易，以一家酒店之前的餐館作為交易廳，第一批有15家公司上市，包括巴格達銀行、巴格達軟飲公司、伊拉克地毯公司、阿爾特拉農業(yè)公司等等。交易都是人工進行，靠大聲喊出賣出買進價格，用紙和筆做記錄。到2005年，每天成交額大約為500萬美元。2006年全年有92天開市，平均每周開兩天，其他時候因為巴格達受到轟炸而停業(yè)，全年只有3.8萬筆交易。到今天，共有100家公司在伊拉克股票交易所掛牌上市，每天只有30只左右的股票有交易，每天大約交易300筆，交易額不到100萬美元，市場十分清淡。

幾年后，這位耶魯畢業(yè)生回到母校跟教授們交流，深感自己的失敗。他談到，原來以為股市就是把股票發(fā)行方和投資者叫到一起買賣而已，沒想到還需要那么多交易所之外方方面面的配套機制和專業(yè)分工，不僅要有獨立于政治、獨立于宏觀政策的證券監(jiān)管者和司法機構，還要有證券分析師、獨立審計師、證券律師、敵意收購、做空機制、對沖基金、獨立媒體等等。他真的沒想到在資本市場上進行跨期價值交換會這么難。

關于這些話題，我會在本書中慢慢細談。對于金融從業(yè)者和政策制定者來說，在強調任何特色之前，必須理解透資本市場所需要的基礎設施，然后再加上特色進行具體分析。這十分重要，否則，就會出現(xiàn)股市一下跌，就怪證監(jiān)會主席的偏頗認識。對于投資者來說，熟悉資本市場所需要的基礎設施也十分重要，因為這就等于給了你一只手電筒，幫你避免在具體市場尋找投資機會時迷路。

別人逃離的市場，就是我喜歡去的地方

整個A股市場只有3000多家公司，但是，公募基金至少有4000多只，而2018年，私募基金有7萬多只，管理的資金很多。意思是說，作為衍生品的基金反而遠遠多于其基礎標的股票、債券和其他衍生品的數(shù)量。但這些基金產品中必然有很多是多余的，不可能創(chuàng)造真正的價值，為什么它們還能存在呢？

我們再看看另外一個真實故事，以便于理解基金行業(yè)怎樣創(chuàng)造價值。過去好多年，我在耶魯教兩門課，一門是新興市場金融，另一門是對沖基金管理。其間，我經常邀請紐約一家側重投資新興市場（emerging markets）和前線市場（frontier markets）的基金公司創(chuàng)始人美泰先生來課堂上。他在斯里蘭卡出生長大，去英國讀的大學，然后在華爾街從事基金管理三十多年。他現(xiàn)在管理的基金規(guī)模為19億美元，不算很大。美泰說，他的投資風格決定了他不能做得太大，前線市場和新興市場容納不了太多資金，小規(guī)模更合適。這么多年，他的投資風格是專門找冷門市場。比如，盡管其他投資者和基金都害怕并回避伊拉克股市，但他偏偏時常投資伊拉克市場，真的實踐巴菲特說的別人貪婪，我就害怕；別人害怕，我就貪婪（意思是，當別人什么都不怕、瘋狂買股票時，我就應該減倉，跑路；但在別人什么都擔心害怕、不敢碰股市時，我就應該大膽建倉）。在美泰看來，在前線市場上，上市公司披露的信息很少，即使有信息披露出來也不準確、不充分，沒有真正的證券分析師，公司治理也不可靠。但這樣一來，對于習慣于在那種環(huán)境中找切入點、能通過訪談高管了解實情的基金經理來說，那種股票市場恰恰是機會所在。這就是美泰給基金投資者帶來價值的方式，他可以做散戶和機構投資者都難以做到的前線市場投資。所以，現(xiàn)在基金數(shù)量很多，其中有不少是真正在創(chuàng)造價值的。

我們通常認為民粹主義對經濟發(fā)展不是好事，也會對股市不利�？墒牵�在最近的一次討論中，美泰的看法完全相反：過去很多股市尤其是新興市場的經歷證明，民粹主義抬頭的時期，往往股市表現(xiàn)得更好。比如，2000年到2017年初，世界上有10個最能代表民粹主義的總統(tǒng)，包括印度的莫迪、俄羅斯的普京、巴西的盧拉、菲律賓的杜特爾特、土耳其的埃爾多安等等，這些人上任后的3年里，這些國家的股價平均累積上漲155%。尤其是左派民粹主義總統(tǒng)上任后，股價3年累計上漲221%，而右派民粹主義總統(tǒng)帶來的累計收益率為122%。像菲律賓的杜特爾特，一上任就推動改革、減稅、加大基礎設施建設、扶持本土工業(yè)企業(yè)，給股市投資者帶來超額收益。識別歷史規(guī)律，先于他人看準新興市場方向，這些也是基金創(chuàng)造價值的方式。1994年曼德拉當選南非總統(tǒng)，當時有人擔心這位民粹主義總統(tǒng)會將私人資產國有化。可是，他上臺后，大舉支持股市，3年內股價上漲41%，而不是人們之前擔心的股市會消亡。民粹主義總統(tǒng)上臺時會做不少取悅百姓的事情，這讓人們興奮，信心大增，會刺激消費和投資，對股市利好這一過程可以持續(xù)幾年。當然，民粹主義總統(tǒng)的長期影響是另一回事，對長期投資回報不利，尤其是這些國家的主權債表現(xiàn)比較差，財政危機經常發(fā)生，導致國債頻繁違約，犧牲國債投資者的利益，拉美國家在這方面的表現(xiàn)尤為突出。

美泰的投資方式只是基金創(chuàng)造價值的眾多方式之一，本書會介紹更多基金投資風格，包括公募基金和私募基金。

證券市場起源于哪里？

了解晚清歷史的人都知道，股票市場、債券市場都是洋務運動時期引入中國的舶來品。中國原來在貨幣金融方面很發(fā)達，先于其他國家在宋代發(fā)明紙幣，但是在證券金融方面沒有起色。為什么股市、債市、期貨、期權市場都起源于西歐？是什么催生了這些東西呢？

東西方在證券金融上的分流至少可以追溯到秦漢甚至先秦時期。那時在中國，哲人都忙于為專制皇權的絕對性著述、做解釋。即使到西漢時期，董仲舒還在王這個三橫一豎的文字上做文章，幫助強化王權迷信，三畫者，天地與人也，而連其中者，通其道也，取天地與人之中以為貫，而參通之，非王者庸能當是，由此證明王權天授。他忽視了王這個字并非上天發(fā)明，其他語言就不一定如此，英語里的king或emperor就不能有這種解釋。根據(jù)文字的形象得出君王專權的天經地義，是自說自話，不是得到獨立證據(jù)支持的客觀規(guī)律。但是，類似的言論卻為兩千多年的中國王朝專制提供了借口，給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壟斷權找到了理由，于是，加稅、攤派、賣官、征租就成了皇權應對戰(zhàn)爭和其他大額開支的融資手段，而不是發(fā)債融資并發(fā)展出相應的證券市場。

相比之下，在同期或更早些的古希臘、古羅馬，西方哲人卻在探討如何制約統(tǒng)治者的權力，以保護公民的個人權利，包括契約與財產權利。早在公元前8世紀，羅馬就建立了平民大會和元老院（相當于現(xiàn)代的下議院和上議院），以制衡君王或政府首腦的權力，這跟東方迷信皇權大為不同。公元前4世紀，古希臘的亞里士多德在忙于探討民主政體寡頭政體君主政體誰優(yōu)誰劣的問題，得出穩(wěn)定的國家是以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為基礎的法治原則，而不是為專制皇權找合法性或歌功頌德。結果，歐洲政府的權力早早受到制約，不能隨便加稅攤派。公元前200年，羅馬共和國政府因為戰(zhàn)爭開支而出現(xiàn)財政危機，可是政府又不能任性加稅擴征，怎么辦呢？這就迫使羅馬共和國政府發(fā)公債，也就是說，公債是在政府權力受制約的背景下被逼發(fā)展出來的，公債的歷史就是這樣在西方起源的。這個傳統(tǒng)延續(xù)到中世紀的歐洲。13世紀中期，威尼斯、佛羅倫薩和熱那亞這些城邦國都因為戰(zhàn)爭和大型基建項目發(fā)行了太多短期政府公債，如果繼續(xù)靠簡單的到期再借、一次接一次延續(xù)短期公債，已經難以奏效，這就迫使它們推出長期債，把利息和本金的支付壓力平攤到未來許多年，逐年支付。1262年，威尼斯政府首先把眾多短期債合到一起，建立一個債券池或叫基金，然后把該基金的份額按證券的形式分售給大眾投資者，這種份額的實質是債券，可以在公眾市場上隨便轉手交易。證券市場就這樣產生了，這算是股票市場、債券市場、公眾基金和現(xiàn)代資產證券化的前身。起初，威尼斯的債券只有本地人可以買賣，到14世紀中期，外國人也可買賣，并很快成為西歐人喜歡的投資品種。

繼續(xù)帶你走進金融世界

在本書中，我們還會探討金融、投資與文化歷史的話題。在中國，金融發(fā)展的空間還很大，還遠遠未到盡致的程度。盛宣懷是眾所周知的晚清官商，對現(xiàn)代銀行業(yè)進入中國的貢獻很大。他在1916年去世時，其財富的46.4%投資在上海與江蘇的房產和土地，12.5%為工商資產，而金融資產占比為41%，其中38.4%投資于不同上市公司股票。相比之下，在2013年西南財經大學對2.8萬多城鄉(xiāng)家庭進行的中國家庭金融調查中，最富20家的投資組合為：房產與土地平均占家庭總資產的33%，工商資產占42%，金融資產占18%；而一般城市家庭中，房產占總資產的65.2%，金融資產占7%。由此看到，今天，不管是富有家庭還是普通家庭的資產組合中，金融投資占比都遠低于晚清的盛宣懷。為什么今天的金融投資占比還這么低？中國家庭應如何進行投資理財，才能達到理想的資產保值升值效果？考慮到家庭投資結構是金融市場發(fā)達程度的一面鏡子，金融資產占比低說明中國經濟的整體金融化程度還太低，金融市場不夠發(fā)達，未來的路還很漫長。

繼《陳志武金融通識課》之后，這本書和我的天天通識課會繼續(xù)帶你走進金融世界。書的第一部分探討金融在歷史上為什么發(fā)展艱難而緩慢，我從宗教與文化的角度進行探究，讓你了解為什么猶太人主導金融世界1000多年，至今仍然如此？為何今天的新教國家實力無敵？第二部分討論債券市場，包括大國興衰的金融邏輯、國富與民富之間的張力與出路。第三部分的主題是金融衍生品市場：金融衍生品是什么？如何利用套期保值降低企業(yè)風險？期權是怎么回事？第四部分聚焦基金市場：基金是什么？如何選基金？如何最優(yōu)結合各種基金？境外投資怎么做？第五部分回到大家都熱衷的股市話題：股市到底是什么？應該怎么監(jiān)管？為什么股市需要開放的媒體？市場的力量是哪些？股票分紅和監(jiān)管又是怎么回事？本書的最后一部分回答幾個社會問題：金融市場會加大還是縮小貧富差距？金融市場是富人俱樂部嗎？資本市場如何促進草根創(chuàng)業(yè)創(chuàng)新？金融為什么具有普惠性？貨幣化、金融化使社會更好還是更壞？

中國的中學和大學一般都沒有金融通識課，更沒有通俗的金融教材，希望我的通識課能成為大家的金融入門課。不管你的專業(yè)是什么，本書的內容都不會有技術上的難度，而是會讓你掌握金融的邏輯，通過金融知識幫助財富的創(chuàng)造和增長，過上更好的生活。

在這里，我特別感謝劉思源、陳琳、李利明、黃北辰、陳煦、朱悅、張曉鳴、林展、麥曉婷、馬馳騁、彭雪梅，他們給本書的寫作提供了很多幫助，包括收集和審閱稿件等。也特別感謝邱裕明、許長榮、呂燕宜、王夏萌、劉楊，他們給予了我很多支持和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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