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闖蕩廈門

王鐵鋒剛來廈門那會住在一個叫清水溪的小漁村。

那是1990年的事了。這一年的冬天，王鐵鋒退伍回到老家楓樹嶺。楓樹嶺是一個海拔近千米的古老的客家小山寨，山寨雖然美麗，但由于地處深山，村民們生活得極度貧困。在家里喝了兩個月的地瓜干粥，王鐵鋒實在熬不下去了。那天，他對著夕陽在山坡上坐了很久，最后下了決心：得改變眼下這個窮日子，得離開這片山坳。就這樣，當天晚上，王鐵鋒去了堂叔王滿屯的家里。

當聽到王鐵鋒打算離開楓樹嶺時，王滿屯先是一驚，但馬上就表示支持，說：走就走吧，外邊的世界大得很，年紀輕輕的出去闖蕩闖蕩，不是壞事。

王鐵鋒于是跟王滿屯說：叔，那我有一件事得求您，這一走，我最放心不下的是我奶，她年齡大了，沒人照看怕是不行，您能不能幫我照看
我奶？

王滿屯說：我沒有什么大的本事，家里窮，可一個老太太還是養(yǎng)得起的，你只管走就是，你奶奶交給我。

王鐵鋒從口袋拿出一沓錢，說：叔，這是我的退伍費，也是我全部的積蓄，你別嫌少，沒別的意思，我這一走，我奶奶就交給您了，這點錢您無論如何要收下。

王滿屯一把將錢推開了，說：少扯淡，老話說，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這錢我一分不能要，你帶著，到了外邊用錢的地方多著呢！

聽說王鐵鋒要走，他的兩個發(fā)小沈建軍和丁國慶跑了過來。沈建軍個性有點野，好打架，方圓十里八鄉(xiāng)的人都有點怕他，他也從不把誰放在眼里，但王鐵鋒除外，打小他就聽王鐵鋒的，個中原因，他自己也說不清楚。除了打架之外，沈建軍還喜歡賭博，甚至可以說是一種迷戀，并且胃口很大。他看不上寨里人那些小里小氣的賭博，覺得沒啥意思，他經(jīng)常到鎮(zhèn)上與人賭博，但手氣較差，輸多贏少，有一次他甚至把母親讓他賣豬的錢都輸了，氣得他娘大病一場，在床上躺了半個多月。直到王鐵鋒退伍回到村里后，訓了他幾回，沈建軍才有所收斂。丁國慶這人老實憨厚，比王鐵鋒小一歲，打小就跟王鐵鋒玩，上初中那會，幾十里的山路，都是王鐵鋒騎車帶著他上學，二人感情甚厚。

沈建軍說：鐵鋒，咱三個打小尿尿和泥，光屁股玩到大，既然要走，我倆跟你一塊走，反正一輩子待在這窮山溝里，娶個媳婦都困難。

王滿屯插言道：行，都走吧，趁著年輕出去闖蕩闖蕩，開開眼界，我要是再年輕幾歲，一定跟你們一塊走。說完，又問王鐵鋒：想好去哪兒了嗎？

王鐵鋒說：沒有，不過天涯海角去哪兒都無所謂，反正這苦日子不能再過了。

王滿屯抽了口煙，托著腮幫子想了想，說：要不，去廈門吧，現(xiàn)在改革開放了，廈門是經(jīng)濟特區(qū)，機會多，我有一個朋友叫牛百歲在那兒做茶葉生意，前段時間讓人捎話給我，說讓我過去跟他一起干，我一直沒回他話，你們三個投奔他去吧！

離開楓樹嶺的頭天晚上，王鐵鋒奶奶顫顫巍巍地從床頭的木箱子里拿出一個小盒子。這么多年，王鐵鋒從來沒見過這東西，不禁好奇。打開盒子，里邊竟是只玉鐲，燈光下，玉鐲光澤圓潤，晶瑩剔透。老太太說，這個玉鐲是我和你爺爺結婚那天，你太奶奶傳給我的，你這次出去，帶上它，實在困難就把它賣了，以解燃眉之急。聽了奶奶這話，王鐵鋒的心里驀地泛出一股不可名狀的酸楚。第二天天還沒亮，王鐵鋒的奶奶就把飯做好了，這么多年祖孫倆相依為命，對于孫子的這次離家，老太太心里真的有著萬千不舍。王鐵鋒安慰說，奶，您放心吧，到了外面，我會時刻記得您教導我的話，好好做人，好好做事，一定給您爭氣，在廈門好好闖蕩，混出個人樣，等有一天賺了大錢，我一定回來把您接到城里，住最大的房子，那房子一開窗戶就能看到大海，到那時，孫子一定好好孝順您，好好伺
候您！

王鐵鋒三個人扛著行李走出村寨的時候，東方剛剛發(fā)白。走出好遠了，王鐵鋒一回頭，看見奶奶依然扶著院門久久地站著，清晨的山風把奶奶的白發(fā)吹亂，那一刻，王鐵鋒突然發(fā)現(xiàn)奶奶是那么的瘦小年邁，心里不由得突地一酸，淚就下來了，于是轉過身，又跑到奶奶跟前，撲騰跪倒，嘭嘭嘭給奶奶連著磕了三個響頭，說：奶，您要好好保重啊，等著孫子有天回來接您享福。說完，抹了淚，沖下山崗，帶著沈建軍和丁國慶攔了一輛過路的拖拉機趕往火車站。

火車啟動，一路呼嘯南行，傍晚時分駛進了廈門站。

在洶涌的人潮中，王鐵鋒三個人扛著行李擠出火車站。車站外，各種叫賣聲此起彼伏。三人在路邊各自要了一碗米線，吃完，叫了一輛摩的，按照字條上的地址去找王滿屯的朋友牛百歲。結果到了地方一問，傻了。房東說牛百歲半年前就回老家武夷山了。雖然沒找到牛百歲，但日子還得過，所幸牛百歲原來住的那間房子還空著，王鐵鋒索性就把它給租了下來。房東家是個四合院，都是用石頭砌的，狹小的院子里橫七豎八地停放著十幾輛腳蹬三輪車。每個房間里都住著人，這些人來自天南海北，做什么生意的都有，有賣豆腐的，有賣蜂蜜的，有搞裝飾的，有賣海鮮的。整個小院從天明到天黑人聲鼎沸，混亂嘈雜。院子的東南角還有個小閣樓，王鐵鋒他們那個房間三個人睡，實在太小，他想租下那個閣樓，但閣樓已被一個女孩給租了，聽房東說，女孩在附近一家職業(yè)學校讀書。

第二天晚上，王鐵鋒請房東喝了頓酒，希望房東幫忙，看能不能推薦點什么活干。房東說，我自個開了個豆腐坊，不過規(guī)模很小，一下收留你們三個人，怕是不行，最多要一個。王鐵鋒想一個就一個吧，就讓丁國慶跟房東磨豆腐。他和沈建軍再想轍。接下來，連著三天，王鐵鋒騎著跟房東借來的自行車幾乎轉遍了整個廈門島。晚上，他跟沈建軍、丁國慶二人說了自己的想法：賣水果。賣水果的地點他選好了，在一個隧道口，離隧道口不遠，是個學生公寓。每到晚上放學時候，那個隧道口是學生們回公寓的必經(jīng)之地，但據(jù)他觀察附近沒有賣水果的。

王鐵鋒說：批發(fā)水果的地方他也打聽到了，在一個叫林溪的地方，路途稍微有點遠，但價格便宜。

沈建軍說：賣水果得需要本錢�。�

王鐵鋒說：我手頭倒是有點錢，是部隊發(fā)的退伍費，不過不多，咱就先少批點，等賺了錢，再加批量。

沈建軍說：在楓樹嶺，咱怎么著也是有頭有臉的人，讓我現(xiàn)在吆喝賣水果，我張不開口��！

王鐵鋒說：你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這是廈門，不是楓樹嶺，行了，你不吆喝我吆喝。

就這樣，王鐵鋒和沈建軍分工，沈建軍負責批發(fā)，他負責賣。真干起來，發(fā)現(xiàn)生意還不錯，經(jīng)常沈建軍早上把水果拉回來，當天晚上王鐵鋒就能把水果全部賣完。

那天，沈建軍又去進貨，結果車上沒拉水果，卻拉回了兩麻袋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