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我們這一代人的怕和愛
斗膽寫下這個題目的時候,距我在清華圖書館翻開劉小楓先生的那本《這一代人的怕和愛》,已足足過去了10年。
劉小楓生于1956年,我生于1985年。他30歲寫下《這一代人的怕和愛》時,我才剛剛出生。但是20年之后,20歲的我可以和30歲的他在激昂文字中相遇,并且被激勵、被鼓舞、被引領,這就是文字的奇妙。
時過境遷。如今我已三十而立。因緣際會,作為一名建筑師,要出版自己的第一本文集。
回看自己寫的那些生澀文字,想起劉小楓先生的那本薄薄的淺綠色封面的書,發(fā)現(xiàn)自己所寫的愛才是系列,也許一定程度上就是對我們這代人的怕和愛所做的回答。
我自然無法同大師相提并論,畢竟我的主業(yè)不是文字,而是設計房子。
但我進入這個行業(yè)以來,研究針對的主要客戶其實就是我自己這一代,即生于1980 ~ 1989年的所謂80后。也就是說我一直在研究我們自己,我們需要什么樣的住宅、什么樣的社區(qū)、什么樣的城市。
說到需要,現(xiàn)在最流行的詞叫作痛點。什么是客戶痛點,其實就是我們怕什么。
1
居80后痛點之首的顯然是房子。
有個流傳已久的笑話:要激活一個沉悶的微信群有兩種方法,一是扔個紅包;二是討論哪里有便宜的房子。
80后的父輩大部分是50后60后,他們還處于集體分房的時代,所以普遍沒有買房的意識。80后涉世之初還頗有骨氣,并不流行啃老買房。所以買首套之時,大部分80后都沒有錢,考慮的核心是價錢便宜。
我當初研究了非常多的小面積、低總價的商品房,費盡心思想著如何把最多的功能塞到最小的面積里。那時萬科賣得最好的明星產(chǎn)品是被命名為藍田一號的90平米小三居室,在房價高懸的北上廣可以說是所向披靡。
80后參加工作的時間大致是2003 ~ 2013年間,恰恰是房價翻番、翻番又翻番的時候,幾乎每一個人都害怕,害怕自己的工資漲幅永遠跟不上房價,害怕自己從此會和同學、同事中的有房階層終身拉開距離。
所以我們把買房叫做上車。車上和車下在財富增長速度上可謂天差地別,而車永遠是稀缺的,似乎錯過了這一趟就沒有下一趟。
我還記得自己2010年首次購房的情景。我拿著搖到的一千多號,在人群中搶購一個位于北京郊區(qū)的樓盤,買了一個總價最低的小兩居。這個樓盤后來連著一年開了8次,每次都是日光。
我從到北京讀書,再到我買第一套房子,其間過了6年,北京的房價翻了3倍。
而從我買第一套房,再到我為了改善居住條件賣掉這套房子,其間又過了6年,房價又翻了3倍。
這不得不讓我們害怕。
2
80后的另一個痛點,是子女教育。
在80后自身受教育的時候,教育大抵算是公平。我雖然出身農(nóng)村、在小城鎮(zhèn)里長大,但仍依稀記得那時農(nóng)村和城鎮(zhèn)的學校里都有著不錯的老師。
當輪到80后的子女入學,即使是像北京這樣的大城市,教育資源也開始變得極度不均衡。
打個比方說,如果你自家的房子不是在西城和海淀這樣的教育大區(qū),孩子考上985211重點大學的概率甚至比自己當年出生的城市還要低。
學區(qū)房的概念就是被80后這一代炒起來的。
所以,后來我們公司在做社區(qū)的時候,特別注重優(yōu)質(zhì)教育資源的引入,希望能夠通過代建學校的方式將好的教育資源從城區(qū)引到郊區(qū),因為對于中國的家長來說,周圍沒有好學校,在購房時的權重簡直是一票否決。
但即便是住在西城、海淀這些教育大區(qū),也不意味著父母對于教育的焦慮因此就減少半分。
我朋友的孩子就讀清華附小,雖然號稱是3點半放學,但事實上孩子的課余生活填滿了各種各樣的課外班。大家都明白小升初拼的不是課內(nèi)成績,而是課外:英語、奧數(shù)、樂器、繪畫、舞蹈,形形色色的評判標準都左右著孩子的未來,而所有這些的背后卻是赴美上市的學而思、紅黃藍這些教育機構和為了教育一擲千金的家長。
正如李一諾所說:其實,所有靠著教育掙大錢的公司只有一個商業(yè)模式,就是最大程度地發(fā)現(xiàn)、制造、利用和變現(xiàn)家長的焦慮。
因為我們害怕害怕孩子會輸在起跑線上。
3
80后的第三個痛點是工作。
我們這一代比以往任何時代都崇拜商業(yè)領袖,期待自己成為下一個馬云、喬布斯、扎克伯格。
與此同時,我們又比以往任何時代都要焦慮。
在行業(yè)動輒被顛覆的時代,我們焦慮自己會在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失去工作,焦慮自己沒有在階層天花板關閉之前登上那輛末班車,焦慮自己不慎進入了一個增長緩慢的行業(yè),沒有站在時代的風口上。
所以,知識付費開始興起時,我們即聽羅胖給我們讀書,生怕錯過新時代的認知升級。
我們蜂擁而入可以提供更多更好工作機會的城市,導致一線城市房價飆升。
我們追隨著商業(yè)領袖的步伐,以為自己可以復制同樣的成功之道。
我們比以往任何一代人都耗費更多的時間在自己的工作上,以超乎想象的勤奮創(chuàng)造了中國的經(jīng)濟奇跡。
馬克思說過:在歷史的每一個大轉彎處,知識分子總是被時代的列車甩出窗外。
而我們就處在這個歷史的大轉彎處,還很有可能就是那個被甩出窗外的知識分子。
是的,我們很害怕自己被甩出窗外。
4
房子、教育、工作,無疑已成為壓在我們頭上的三座大山。
我可以建造甲級的辦公樓,建造優(yōu)質(zhì)的房屋,建造美好的學校,卻無法與使用者交流直到我拿起筆,開始講述自己在建造過程中所遇到的真實人生。
好多讀者說讀我的文章是用來治愈焦慮的,每篇都要看很多很多遍。
其實我自己也是焦慮群體中的一個。
對比我們的父輩,也就是1950出生的劉小楓那一代人,我們的物質(zhì)生活已經(jīng)得到了極大的豐富,可是我們似乎在精神上比他們更加焦慮。
新媒體的興起在一定程度上擴大了這種焦慮,我們不再是沉浸在閱讀中的一代,而逐漸成為被手機捆綁的一代。
我們的生活被實用主義充斥,我們的人生被學歷、工作、月薪、房產(chǎn)貼上了一個又一個價簽,它們又催促著我們?yōu)榱怂⑿逻@些價簽而去追尋。
但是我常常會問自己:我購買房子,到底是因為我現(xiàn)階段真的需要這個房子,還是為了緩解財富縮水的焦慮?
我想讓孩子上好的學校,到底是為了幫助她成為她應當成為的樣子,還是為了緩解階層固化的焦慮?
我努力工作,到底是因為我熱愛自己的工作,還是為了緩解害怕被時代所遺棄的焦慮?
或者這樣說,我們努力奮斗,竭力生活,到底是出于怕,還是因為愛?
然后我就會想起20歲時在圖書館里遇見的那些書、那些光輝的靈魂。
劉小楓筆下的那一代人,在物質(zhì)上經(jīng)歷過極度貧乏,在精神上經(jīng)歷過極度壓抑,他卻說:這一代人從誕生之日起,就與理想主義結下了不解之緣。
理想主義,一個在當今時代已經(jīng)讓人覺得有些陌生的詞匯。
我卻仍然覺得自己是一個理想主義者,因為我在寫下這些文章的時候,一直在不停地追問同一個問題:
我現(xiàn)在為之生的,值得我為之死嗎?
唯愿我所做的,都不是出于懼怕,而是因為愛。
我依然有許多的困惑,但回顧走過的路,我常常能發(fā)現(xiàn)那些隱藏在生命中的恩典。所以,每寫完一章,我都會得到一個與怕無關、與愛有關的答案。
唯愿遇見這些文字的你,也能找到自己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