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來不喜歡昆蟲,直到有一次,我把一只蟲子的內(nèi)臟扯了出來……
更準確地說,是用鑷子夾了出來。2011年,我在生物學家尼克古鐵雷斯的實驗室里上了我人生中的第一節(jié)昆蟲標本制作課,實驗對象是一只粉紅色的蝗蟲,又名土蝗(西笨蝗)。這只紅粉佳蟲得自朋友的一次亞利桑那州昆蟲之旅。按要求我得先把蟲子填充好,才能將它放在玻璃箱里展示出來。在加州州立大學北嶺分校的實驗室里,尼克準備好制作標本的刀具和標本針,打算在聚苯乙烯泡沫板上對蝗蟲的六只足進行處理。然后,他若無其事地囑咐我切開這只粉色小蟲的腹部,取出內(nèi)臟。
這次作業(yè)整垮了我,卻也催生出一個更好的我。
我切開了這只蝗蟲。它的身體好比一個有機盒子,像魔術(shù)師的帽子一般組織有序,從里面涌出了黑暗、腐爛的物質(zhì)。這可不是平時撞到汽車擋風玻璃上的那種蟲子尸體。這只蝗蟲是一枚微型奇物,身體里包含各種器官和零件,構(gòu)造復雜。我的皮包在它那光滑多節(jié)的肢體面前顯示相形見絀。在昆蟲身上插針制作成標本已有幾百年的傳統(tǒng),維多利亞時代的人尤其鐘愛這種操作,而且它竟喚起了我內(nèi)心深處對昆蟲的喜愛之情。我的腦子里充滿著對昆蟲的好奇,不禁想到:人類和蟲子的關(guān)系究竟是怎樣的呢?
為了回答這個問題,我踏上了探索昆蟲世界的全球之旅:在紐約,我用自己的血喂養(yǎng)了一罐臭蟲;在巴西的貧民窟,我從行駛的貨車上放飛了一只抗寨卡病毒的蚊子;我去了東京的一家甲蟲寵物店;我去了得克薩斯州的一個尸體農(nóng)場,那里的地面上密布著黑黢黢的蛆蟲;我在愛琴海的一個海島上度過了數(shù)個悶熱的夜晚,當?shù)厝藢⑺麄冊絹碓介L壽的原因歸結(jié)于一種稀有的蜂蜜……另一個促使我踏上這一系列旅途的動因是,我想搞清楚21世紀的人們對昆蟲的觀念發(fā)生了怎樣的變化。近年來的科技進步揭露了更多關(guān)于昆蟲的秘密,三維掃描技術(shù)加上越發(fā)精良的微型無人機,便于我們更好地理解昆蟲的飛行原理;灰塵大小的微型電腦可用來跟蹤查明蜜蜂的滅絕原因;機器可以通過切割昆蟲分子幫助我們研究抗生素。甚至,就連西方人也對他們曾覺得反胃的事情吃蟲子燃起了興趣。
所有這一切都是因為,似乎有一股神秘的無形力量將地球的生態(tài)系統(tǒng)糅合成一個整體。
人們往往認為一個遠在高處的神靈主宰著地球上的生命進程,但他們錯了。真正的答案藏在你的鞋子里,或蒼蠅拍上,或你的皮膚上。你總是把它們視為屋內(nèi)常見的害蟲,然而,總的來說,昆蟲在微觀層面操縱、推動和塑造著我們的世界,而且,這個過程長達4億年之久。
動物王國的75%的臣民都是昆蟲。用甜點來打個比方,人類和狗、袋鼠、樹懶、水母、土撥鼠、葵花鸚鵡,以及世界上其他生物只構(gòu)成了一塊藍莓餡餅的1/4。和昆蟲相比,人類不過是藍莓餡餅的餅渣兒。我們的周圍是一個數(shù)量級可達1019的昆蟲世界。用具體數(shù)字來表示,看上去就是這樣:
人類: 7 400 000 000
昆蟲: 10 000 000 000 000 000 000
昆蟲在這場數(shù)字游戲中是獲勝的一方。每一個人對應著14億只昆蟲。2013年,新聞網(wǎng)站Reddit上的一個用戶公開發(fā)問:如果地球上的所有昆蟲突然決意鏟除人類,會怎么樣?一位注冊名為Unidan的用戶發(fā)布了一篇標題為《昆蟲版末日決戰(zhàn)》的幽默文章。文中用兩種昆蟲來舉例畢竟,用不著很多昆蟲參戰(zhàn)。光是螞蟻這一種昆蟲就可在生物量上與人類等量齊觀,它們能鉆進我們的鼻孔,導致我們窒息而亡。
慶幸的是,昆蟲不太可能與我們開戰(zhàn),至少不會以這種方式。它們短暫易逝、無休無眠的生命花費在繁忙的任務上,包括為80%的可食用植物授粉,循環(huán)利用腐朽的有機物和糞便。(否則,地球得有多么臭氣熏天。)這些都是對人類有益的、價值數(shù)十億美元的服務,也是地球上的生命欣欣向榮的原因。但事情的另一面則是罄竹難書的控訴:殘害農(nóng)作物,侵犯住房,重創(chuàng)森林,幾千年來不斷給人類和牲畜帶來疾病,導致數(shù)百萬人死亡等。
我們居住在一個由昆蟲統(tǒng)治的世界里,難道我們不應該知道它們是怎樣影響世界的嗎?更重要的是,在數(shù)量遠遠少于昆蟲的人類中,誰又有勇氣和智慧向它們尋求一個滿意的答案呢?
還好有這么一群如他們研究的昆蟲一樣與眾不同的人在尋求著答案。這群不可小覷的人形成了一個亞文化圈當蟲子靠近時,他們是那種不會畏縮的人。他們的眼光超越了昆蟲的上述負面屬性,他們注意到了受人類深度影響的問題(比如人類的遷居、殺蟲劑的濫用等情形)。當大多數(shù)人都藐視這些小動物,不亦樂乎地按下雷達殺蟲劑的噴嘴時,我遇到的這群人卻難得地以自己的方式與昆蟲對話,闡釋昆蟲與人類的關(guān)系,揭示平淡生活中的奧秘。
德國科學家弗蘭克克雷爾是一個行走的檔案柜,他搭建起人類與昆蟲之間的學術(shù)橋梁。他的研究主要是糞便,或者說,是眾所周知最擅長運輸糞便的蜣螂。我到丹佛自然科學博物館去拜訪他時,他將我?guī)У降叵露䦟,打開雙扇門,是一間光線明亮的收藏室。一排排色澤柔潤的白色陳列柜壘得高高的,每一個都有20英寸深,裝滿了像硬糖塊一樣色彩斑斕的昆蟲檔案。克雷爾拉開其中一個陳列柜的一只抽屜,里面有我在科羅拉多的住所后院抓到的那種蜣螂。他滿懷愛意地看著自己的藏品。我也得到了一點兒收獲啊。我是一名專業(yè)的昆蟲學家?死谞栠@樣評論自己的職業(yè)。
他的意思是,以研究這些小東西之間的細微差異為職業(yè)的昆蟲學家,雖大都不受民眾賞識,卻仍熱情不減地工作?死谞栔铝τ谘芯恳芭<S便如何影響草地生態(tài)系統(tǒng)中的動物群體。當我問起他是怎么找到如此多的甲蟲時,他愉快地講起自己捕捉昆蟲時用到的陷阱裝置。他將一根木棍穿過一個紙盤,把紙盤支撐起來,紙盤下吊起一個茶包,下面放一杯水。你可以想象在一個露臺上懸浮著一個誘人的開放式酒吧,甲蟲受到茶包的誘惑就會爬過去,然后被困在那里。
那個茶包里裝著什么?我問。
糞便。人的糞便,因為它尤其難聞。他微笑著說。
如此這般,我被深深折服。我與昆蟲學家的第一次見面收獲頗豐?死谞柺俏耶斢浾邥r遇到的最有趣的科學家。雖然我的調(diào)查變得越來越離奇,但也越來越讓人肅然起敬。關(guān)鍵在于,昆蟲學家會做一些你我通常都不會做的事,他們總是想揭示昆蟲身體內(nèi)部絕妙的運作方式。
故事中的主角個個都是兢兢業(yè)業(yè)、智力超群的專家,他們做著影響深遠的事情。而我則是個怪人。在2011年前,我與昆蟲的唯一互動就是孩提時代玩過的一種叫作噼啪的棋盤游戲,這種游戲在20世紀90年代很盛行。所以,請語義學專家們原諒,有時候我說的蟲子包含昆蟲、蛛形綱動物、蠕蟲、多足類動物(包括千足蟲,對九英寸指甲樂隊的粉絲而言)等。
總之,本書堪比一個手工雕琢的珍奇陳列柜。這些人、這些研究、這些故事讓我們得以一窺昆蟲世界的萬千。關(guān)于昆蟲的學術(shù)論文數(shù)量之多,可以塞滿一整個圖書館,其中的術(shù)語更是多到令人目不暇接。但我曾身臨其境,我希望你也能喜歡那些吸引我的古怪的東西。我仿佛一只蜜蜂,在小小的奇妙旅行中采食花粉和花蜜,返回蜂巢時,便有了這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