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6世紀,在一個“新世界”里,近乎所有人都住在城市,并說著同一種語言。這些人在出生之前,就被預設成為貴、低、賤幾種種姓,于工業(yè)化的育嬰房里成批生產(chǎn)。在烏托邦集權(quán)主義者的統(tǒng)治下,新社會“安定、本分、穩(wěn)定”,偶有對現(xiàn)狀產(chǎn)生懷疑或叛逆心態(tài)者,均被視為不安定因素放逐到邊遠地區(qū)。
在那里,人人安居樂業(yè)、衣食無憂,但家庭,個性,甚至喜怒哀樂卻消失殆盡……
一幢只有34層的灰色樓房蹲伏在地上,低矮而厚實。正門上方掛著幾個字:倫敦中心區(qū)孵化與設置中心。一塊盾形圖案上刻著世界國的格言:社會、身份、穩(wěn)定。
底樓是個大大的房間,面朝北。盡管窗外夏日炎炎,盡管房間里像熱帶高壓下的天氣一樣高溫悶熱,但卻有陣陣寒意透出。一道刺眼的細細光線透過窗戶照射進來,迫切地尋找著穿大褂、長著雞皮疙瘩、面色蒼白的工作人員,卻只發(fā)現(xiàn)了實驗室里的玻璃器皿、鍍鎳器具,還有慘淡幽亮的陶瓷器具。冷冰冰的光落在冷冰冰的器具上,工作人員的白色大褂,如死尸般煞白的橡膠手套,都在光線的冰冷中被封凍了,如僵死的幽靈一般,沒有一絲生氣。只有在顯微鏡黃色的鏡頭下面才能看到一點兒有色彩和活力的東西,它們躺在擦得錚亮的試管里,像黃油,濃濃的、膩膩的,一條一條排成長長的隊伍,沿工作臺延伸開去。
主任推開門:“這就是受精室!
孵化與設置中心主任走進房間時,300名受精員正俯身對著試管,有的全神貫注,大氣都不敢出;有的心不在焉,獨自哼著歌兒或吹著口哨。一群新來的學生緊張地跟在主任身后,個個低聲下氣。他們年紀很輕,臉蛋紅撲撲的,一看就是乳臭未干。每個人手捧一本筆記本,主任這個大人物一開口,他們就立刻刷刷地動筆記下來,一個字兒也不肯落下——直接聆聽大人物的教誨,機會難得。倫敦中心區(qū)孵化與設置中心主任一直以來都會鄭重其事地親自帶領新學生到各個部門轉(zhuǎn)一圈兒。
他總是這樣解釋:“只是讓大家了解一下大概情況。”因為要把工作干好,就必須了解一些大概情況。不過,如果想成為社會良民,過上幸福的生活,還是盡可能地少知道為好。大家都知道,細節(jié)成就美德和幸福,而概況從掌握知識的角度來說是的,但可不是什么好東西。社會的支柱是木匠和集郵者,不是哲學家。
主任朝大家微微一笑,親切又略帶威嚴地接著說:“明天,你們就要安下心來認真工作,以后再不會有時間了解這些概況。同時……”
同時,能夠從這么個大人物的嘴里直接掏東西記到筆記本上可是莫大的榮幸,大家發(fā)瘋般地奮筆疾書。
主任往屋里走去。他瘦高個兒,不過身板挺得筆直。長長的下巴,大門牙突出,兩片嘴唇豐滿紅潤,曲線不錯,不說話的時候正好把牙齒蓋住。他到底是老人還是年輕人?30歲?50歲?還是55歲?很難看出來。不管怎么說,沒人問這樣的問題。在福帝紀元632年這個安穩(wěn)祥和的年代里,沒人會想問這樣的問題。
“我從頭開始講!敝魅我徽f完這句話,熱情澎湃的學生趕緊在筆記本上記下:從頭開始。主任手臂一揮:“這些是孵化器!彼蜷_一扇絕緣門,讓大家看里面一排排編了號的試管。“這是本周收集的卵子,它們的保存溫度與血液溫度相同!敝魅谓又蜷_另一扇門,“不過雄性配子的溫度必須保持在35度,而不是37度,達到血液溫度會使它們失效!惫蚋C在發(fā)熱器里可配不出小羊羔來。
主任倚靠著孵化器,給大家簡單地介紹這種現(xiàn)代化受精程序。學生奮筆疾書,鉛筆鬼畫桃符般地畫過一頁又一頁。當然,先介紹的是外科手術(shù)的引入——“為了社會的利益,人們自愿進行這種手術(shù),而且接受這種手術(shù)還可以得到相當于6個月薪水的補貼!敝魅谓酉聛砺哉劻艘幌卤WC卵子存活并健康成長的技術(shù),談了一下溫度、鹽濃度、黏滯度等問題,提了一下關于保存各個獨立成熟卵子的液體問題。之后,主任將一干人領到工作臺旁,向大家實際展示如何將液體從試管里弄出來,如何讓它們一滴一滴地流到加溫的顯微鏡玻片上,如何檢查液體里的卵子是否有異常,如何計數(shù),之后再如何轉(zhuǎn)移到一個多孔容器里(這個時候主任讓大家觀察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