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 
我與漫畫恩仇錄
謝春彥
　　請勿誤解，我這里與武俠小說之愛恨情仇、論刀論劍絕無瓜葛，只是借此題目來一說跟漫畫這勞什子的因緣際遇。
　　少時懵懂，在墻上地上隨性胡涂，漸成愛好，先大人出身耕讀之家，后來扛了槍桿子打鬼子，并無任何藝術(shù)基因可以承衍；稍后見了齊白石、葉淺予、豐子愷、林風(fēng)眠諸公的畫遂覺喜歡，親近起來，那維納斯娘娘就仿佛長出了一副“漫”的臉。上世紀五十年代中，現(xiàn)在拍賣得大火的國畫大師們還在感恩戴德地畫著酬金二角五分一把的扇子，而現(xiàn)時被漸漸遺忘的漫畫家們卻在大行其道，于報與刊上占盡風(fēng)光。少年的我便效尤起來，依葫蘆畫瓢地學(xué)畫漫畫投稿，起步便誤入“歧途”矣。但回想彼時，在青年報、新民晚報、解放日報上榮獲發(fā)表，又有并不算微薄的稿費可得，豈不是得了漫畫的甜頭！這是第一口奶，和齊、葉、豐諸前輩原在一根藤上，一個窩里，其實細想，葉與豐二位先生皆卓然大家，齊翁的畫情趣殊勝，與“漫”一節(jié)骨子里難解關(guān)系也，明白人、明眼人一看當(dāng)明白，不必在當(dāng)下作出嫌貧愛富的蠢相，七尺男兒和那些自命坐四望五的“大師”捧同樣的飯碗，不能算有出息。
　　后來，我漸漸地趨向于宣紙上的水墨，又入了豐子愷先生當(dāng)過首任院長的上海中國畫院，報到入門那日，一位半路出家的副院長居然弄來一頂“小豐子愷來了”的高帽子丟過來，我心知肚明，這是在踩你的漫畫尾巴，大觀園總要分出高下正副來嘛，倒也有些現(xiàn)代版誤入白虎堂的況味了，程院長倒是平和。其時張樂平、華君武先后任主編的《漫畫世界》還在，我又被慫恿開著專欄，就益被視為異端異類了。我本癡頑，其間還做過《童年小記》和《十年雜憶》、《春彥打油》這樣的漫畫閑文，我行我素也。君武先生有大智，曾畫了我一幅漫像，類似舊時的行樂圖，上面的題句，很可見出這種尷尬。想來性格決定命運，我注定是一只三腳貓，與漫畫這貧下中農(nóng)也難脫干系，有一回鄭辛遙兄訪談，我也說過這樣的話：
　　我非我，亦非汝眼中之我。人或謂我為國畫家，我只按我法寫我見；或謂為漫畫家，只在索稿時稍一親之；或謂為理論家，只是手記所感耳�；蛴蟹俏艺�，則我不愿入某種國畫圈子也，我不能徹底漫之也，我不忍皓首窮經(jīng)高臺宣講也。若我為蝙蝠，當(dāng)為生命的獨特與自由而快活；灑家本屬蛇，帽子算個鳥……
　　帽子仿佛于現(xiàn)實中頗重要，馬克思有經(jīng)濟決定之論，現(xiàn)狀是誰拍得貴誰是大爺，漫畫在錢上弄不過“油”和“國”了，這是錢在作祟，匕首、投槍不用了，馬前卒也無所事事矣。這十來年豐先生的漫畫賣得貴了，那些淺眼人便口頭上尊崇起來，但于這位美善文人畫家的平和高藝仍是陷于三岔口的黑甜鄉(xiāng)中，不亦悲夫！有好心的朋友和師長曾勸我不要再沾漫畫的邊，其意亦善，唯恐影響賣錢的“正業(yè)”。其實呢，畫種無貴賤，筆下有高低，是處恩仇，有與無有，皆在己身，我不在乎孫大圣那樣長了一條漫畫的尾巴，況且漫畫于我亦有恩情難忘也。
　　真正意義上的漫畫藝跨三界，非凡手可得。
　　不信，你問問八大、九大，問問梁楷、梁柱，問問石濤、石魯，還有林風(fēng)眠、葉淺予，以及依舊鬼才勃勃的湘西鳳凰“老刁民”黃永玉和不凡的等等等等……
　　本月五日我將于劉海粟美術(shù)館舉辦今年的第三回個展，于仿佛“雅正”的“國畫”大鍋里，我還是下了一些水墨漫畫的料，也表現(xiàn)表現(xiàn)“滿紙荒唐言”下卻自認“一本正經(jīng)心”的呆相耳，敬請高明指教指導(dǎo)了……
　　壬辰十月于滬上淺草齋畫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