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臟話,存在若干迷思,其中充斥著對語言的嚴重無知,這種無知使人們容易接受沒有根據(jù)的偏見,尤其是跟身份認同與感受認知有關的、勾動他們深層需要和愿望的偏見。出現(xiàn)這種狀況,是因為人們把語言視為單一、不變、邏輯固定的。但現(xiàn)實的情況是,語言不像大教堂,而像滿地蔓生的植物,有大量變化,有彈性。作者以詼諧風趣的角度探究不同文化中各種臟話的演變過程,解析語言中一些多采多姿的詞句的起源。研究詳盡,引人入勝,筆調幽默,充滿有趣的歷史和好笑的軼事。
大名鼎鼎的歷史人物,也在說臟話:
他媽是怎么想出這定理的?——畢達哥拉斯
我想干他媽的不會下雨吧!你說呢?——圣女貞德
這幅干他媽的畫明明就很像她!——畢加索
你要我在干他媽的天花板上畫什么?——米開朗基羅
隨便哪個干他媽的白癡都搞得懂。——愛因斯坦
一直到晚近,研究語言本質的人大多忽視咒罵這個主題。唔,也許說“忽視”有點過火,就說興趣缺缺吧。此一領域寥寥可數(shù)的嚴肅研究者之一提摩西·杰(Timothy Jay)12年前寫道:“如果語言科學就此完全停擺,我們對臟話的用法、對臟話與較正常語言用法之間的關系,都會所知極微!边@情況至今也沒改變多少。
歷來有大量文獻專事分析語言的各種組成元素,例如過去式的“ed”變化(inflection),或現(xiàn)在式第三人稱單數(shù)的“s”字尾;相形之下,研究者對咒罵缺乏興趣的程度就更是明顯得離譜。盡管我很樂于承認自己身為應用(也就是,并非純粹)語言學家的偏見,也盡管我不愿中傷其他語言學家的專攻領域(咱們這學術圈子很小,大家得和平共處),但在此我要問——就研究主題而言,動詞字尾真的跟咒罵有得比嗎?如果你沒投咒罵一票,那你在這兒就該下車了。此路不通啦!
對咒罵缺乏研究興趣,這一點本身就很耐人尋味。1975年,澳洲語言學家泰勒(B.A.Taylor)發(fā)表了一份澳洲脈絡下的辱罵語言的嚴肅研究,那篇論文開宗明義寫道:如果英文是……德拉威州(Delaware)北部的一種日耳曼語系語言,尤其如果它是某個原住民族的語言,那么一定早就有勤奮努力的人類學家對此一語言中的禁忌語言次系統(tǒng)(subsystem)加以辨識并描述。泰勒和我一樣喜歡借用人類學比喻,我也常提起某個“從火星來的客座人類學家”,意思是說,借由“火星人類學家”這樣虛擬的觀察角度,以局外人的視角討論平常我們可能司空見慣、不假思索的事物。。泰勒接著又說,由于英文是全世界大部分語言學家講的語言,咒罵借之建立的禁忌次系統(tǒng)大多遭到忽略,或者就算有人加以分析,也只是為了好玩,而非嚴肅研究。
近30年后,情況改善了——一點點。然而專論此一主題的書籍仍然不需十根手指就能數(shù)完。一種解釋可能如爾文·高夫曼(Erving Goffman)所提到的,咒罵是“最約定俗成、最照章應卯的行為……傳統(tǒng)上,研究現(xiàn)代社會的人視之為社會活動的落塵,空洞而無足輕重——只是套用公式”。
其他人也曾論及學術界對此一語言領域的閃避;ˋngus Kidman)認為“咒罵是直覺的、明顯的、不需進一步研究的”。關于基曼對咒罵之為直覺的、明顯的此一觀念的批評,見他的榮譽學位論文(1993)。這種觀念十分荒唐,并批評許多研究僅將咒罵視為字詞的一種語言學范疇,看不出它其實是受文化驅動的言辭行動(speech act)。他宣稱,光是不同英語地區(qū)使用的不同標簽(英國與澳洲稱之為“咒罵”[swearing],美國稱之為詛咒[cursing]),應該就已顯示出這并非只是一種沒有差異、沒有變化的字詞范疇。
身為研究者,杜林(Richard Dooling)埋怨相關文獻的難尋:國會圖書館分類系統(tǒng)無法一舉列出……咒罵或臟話的相關書籍。研究者……必須從精神分析的BF找起,接著是俚語的PE,人類學的GT,文學與文學理論的P,藝術的N,精神醫(yī)學的RC,然后再回到宗教與哲學的B。杜林認為,在圖書館書架之間如此毫無章法地來回穿梭,正證明了諸如屎這類的字詞“跟幾乎所有東西都關系密切,難分難解”。
學術界依然看輕這個研究領域的價值,這點本身就頗具意義。有人說,今日在世的語言學家大部分以英文為母語,因此對自己的語言存在許多盲點。我不同意這種看法。若真是如此,我們又該如何解釋,語言學家何以對英文動詞系統(tǒng)加綴各式零碎字母的語形學(morphology)這么感興趣?我猜想,關于咒罵語言的禁忌已為這主題加諸莫大污名,使學界中人連沾都不愿沾上邊,以免弄臟自己的手。他們或許認為,對此一領域感興趣可能招來別人揚起眉毛、不以為然的反應。在實際層面上,他們可能也不認為專攻這領域會贏得其他研究者的尊重,而對大部分學界中人而言,這點是必要條件。
露絲·韋津利 Ruth Wajnryb,成長于澳洲新南威爾士,曾輾轉于世界各地體驗不同的生活,會用好幾種語言。對外界充滿好奇,生活態(tài)度可用興致勃勃來概括。育有一子一女,還有一只名叫蜜糖的狗。
前言 …… 1
出口成臟 …… 1
頭頭是臟 …… 13
“干”啥 …… 21
臟亦有道 …… 35
咄咄屄人 …… 52
野性難馴 …… 69
屎有所聞 …… 85
以上帝之名 …… 110
狗娘養(yǎng)的 …… 141
天生我材必有臟 …… 167
私酒與星號 …… 186
跨文化的臟 …… 213
后記 …… 247
參考書目 …… 264
干“啥”
這幅干他媽的畫明明就很像她!
——畢加索
每當遇上新辭典,我都用干這個字當基本測試。我首先直接翻到F字部,找出干,看看辭典怎么說。如果書上的定義不令人滿意,不符合我對這個字在現(xiàn)實生活中各種行動脈絡里實際用法的了解,我就會放下那本辭典,另尋其他11一如本章所論,英文的fuck一字用途極為廣泛;若翻成中文,不同文法類別的fuck(及其種種衍生變化,如fucking)可能必須有不同的譯法。本書中將視情況斟酌譯為“干”“他媽的”或“干他媽的”等,以加強語氣。。
畢竟,我知道干是什么意思。除非是隱居封閉、與世隔絕的人,才可能不知道。因此,如果一本辭典無法在這個字的定義上讓我滿意,我認為這表示它對其他字詞的解釋也不值得信賴。
太夸張?太嚴苛的以偏概全?也許,但作為一個立即簡便的基本測試,我可以向你保證這招有用。如果你建議我再多翻閱一下該辭典,進行更公平的采樣,然后做出理由充分、有統(tǒng)計數(shù)據(jù)為證的決定,那么我會回答: 人生苦短,別浪費時間。如果當時我情緒不佳,或者脾氣煩躁,我甚至可能會用上那個字——以便傳達我的意思。
對干的公開討論,就像放在一旁爐子上小火慢燉,不時會沸騰起來表示激憤,但現(xiàn)在不像以前那么嚴重。若說干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那就是它的無所不在。有些人認為它的流行是由于道德敗壞,把它跟少女未婚懷孕、毒品泛濫、識字水平每況愈下、同性戀婚姻等等歸為同一類。另有些人則認為,這個字已經(jīng)遠離它原來指稱的動作,使其力度大大減退。
事實上,干似乎不但已經(jīng)失去了原先的字義,而且,作為一個強化語(intensifier),它也不再有強化語氣的效果。換言之,如今要好幾個干才能達到一個干在十年前能達到的效果。但這些論點我們稍后再談。
回頭講我的基本測試。事情起源于我青少年時代,一時淘氣之下,我翻字典查這個字,結果找到的解釋是“性交行動”(an act of sexual congress)11congress一字最普遍的字義是“國會”,但亦有“性交”之義。。“congress”一字讓我大惑不解。當時我在念19世紀歐洲歷史,事實上正讀到維也納國會。我納悶國會與國會之間能發(fā)生什么關系——他們簽署完文件、一天工作結束之后,是不是就做這檔事?先前我翻開字典時,是睜大眼睛、滿懷信任、需要啟發(fā)的;結果查過字典之后,我眼睛瞪得更大、更需要啟發(fā)了。在那智識未開、有待開示的年紀,這是多么悲哀的一刻啊。
然而,事情還是有希望的。那番徒勞無功的查詢,留下的結果就是這項奇特的基本測試,而《牛津辭典》完全不及格。它收錄的詞條最早源于1503年,并提及此詞無法證實與中古英文“fuken”一字有關聯(lián)。書上告訴我們這字指的是“交媾”,做及物動詞用,要加上“with”。書上也告訴我們,直到晚近,它一直是禁忌字眼,用于口語而非書面,意思等于該死,但更為粗俗不文。但我要說,一旦碰上《藍絲絨》(Blue Velvet)中丹尼斯·哈柏(Dennis Hopper)的角色所說的“干他媽的你這干家伙,干你”(You fucking fuck, fuck you),或者馮內果(Kurt Vonnegut)《第五號屠宰場》(Slaughterhouse Five)里保羅·拉薩羅(Paul Lazzaro)那句有名的勸告:“就去摘那干他媽的它的月亮。 保℅o take a flying fuck at the moon),《牛津辭典》幾乎毫無用處。
《柯林斯辭典》(Collins)就相當不錯,列出各種用法,加注其為禁忌、俚語或冒犯語,還提供許多衍生用法,包括give a fuck、 fuck off、 fuck about、 fucker、 fucking、 fuckwit等11此處所列出的片語很難直接翻出原文的咒罵語氣,須視上下文加以修飾才能傳達。大致說來,這六個詞的基本意思分別為“在乎”(通常用于否定句)“滾開”“亂搞、閑混”“可鄙、可憐或討厭的人”“他媽的”(放在名詞前的強化語),以及“蠢材”。。這才像樣,承認現(xiàn)實世界的景況!犊铝炙罐o典》還附加了個灰色小方塊,標題為“語言附注”:許多人在日常對話中使用且過度使用“干”字,某種程度上減低了它之為情緒字眼的沖擊力。然而此字仍有使人震驚的力道,盡管不如1965年評論家肯尼司·泰南(Kenneth Tynan)在英國電視節(jié)目中說出此字時那么引人爭議[1][1]Collins, 2003: 655。之后我們會再講到泰南先生,因為那是個精彩的故事。
《布倫斯貝里當代俚語辭典》(Bloomsbury Dictionary of Contemporary Slang)導論所闡釋的該書走向,引起了我的興趣。在那篇導論中,東尼·索恩(Tony Thorne)說,編纂辭典需要解讀字詞的社會脈絡: 說這個字詞的通常是什么人,在什么情況下,抱持什么意圖。他感興趣的是字詞如何在語言中發(fā)揮作用,有哪些言外之意、微妙之處、相關聯(lián)想以及“聽者略有所覺的……對聲調或意義的影響”[2][2]見東尼·索恩為《布倫斯貝里當代俚語辭典》所寫的《導論》,1991: iv。。這話在我聽來如聞天籟,我滿懷期待翻開F字部,找到超過四頁干的各種變體,特別與眾不同的一條是“fuckaduck”(驚嘆詞),定義為“用于表示驚訝或不信,可說完全沒有意義”。這下子我有點失望了。我想,索恩說“沒有意義”,指的是這個詞并非如字面所示是“干一只鴨”的意思;然而在實際運用上,“fuckaduck”可有很多非字面的意思,表示驚訝或不信。
《麥克瑞學習辭典》(Macquarie Learners Dictionary)提供了一場文法盛宴:“這下你他媽可把事情搞砸了!”(Oh youve gone and fucked it now!)(限定動詞)
“別他媽鬼混了,我們得把這差事做完!”(Stop fucking around Weve got to get this job done!)(動名詞)
“這次別他媽的砸鍋了!”(Try not to fuck up this time!)(不定詞)
“他媽的少惹我,老兄!”(Dont fuck with me mate!)(否定命令)
“他媽的給我滾!”(Get the fuck out of here!)(名詞)
“這太他媽離譜了!”(Thats fucking ridiculous!)(副詞)
“干!好一只大狗!”(Fuck! Thats a big dog!)(驚嘆詞)(然而該書倒是省略了非標準但很普遍的連接詞用法:“瑪莉很漂亮,干,也很笨[Mary is beautiful, fuck, shes also stupid]”。)作為學習參考書,這本辭典強調的或許是該字的構詞用法,不過英文初學者若想把干用在公共場合的任何一個人身上,可能最好先在英語國家待個一年左右,如此一來,便有時間接觸了解組成此字意思的大部分變數(shù)。先實習一年,當然比較不容易把事情干他媽的搞砸,但盡管如此也沒有百分之百的保證。
這世上并沒有什么四字詞的競賽,每年頒獎之類,但若說的力道和惡毒不容小覷,那么干絕對是語形學彈性遙遙領先的贏家。在《咄咄人》一章中,我們會談到杰佛瑞·修斯(Geoffrey Hughes)的八項使用分類,并測試干彈性十足的用途,修斯將之解釋為“在情緒化的脈絡中,用途及文法功能的一般限制變得寬松”。[1][1]Hughes, 1998: 312如此的限制永遠在發(fā)揮作用,盡管是不為人知的無形作用,防止普通動詞無法控制地發(fā)展出愈來愈多的文法類別和言辭行動功能。
以動詞“走”(walk)為例。它是規(guī)則動詞,除了不定詞形式(to walk)之外,也有一般的變化(walked、 walking)。它也可當作名詞(a walk [散步])、行為者名詞(a walker [走路的人])以及動名詞(如walking is healthy [走路有益健康])。不令人意外地,它的現(xiàn)在分詞(walking)可以當作形容詞(如a walking tour [步行導覽]);同樣不令人意外地,它的過去分詞可以用作被動形式(如Im all walked out [我累死了])。這些類別和功能毫無出人意料之處,證明“walk”已被上述的限制安全收進英文的一般范疇,而這些限制就是為了不使語言脫離自身的規(guī)則太遠、變成另外一套語言。
然而咒罵詞似乎長出腿來到處亂跑,實現(xiàn)驚人的(不)可能性與命令,比方干你娘和干你自己吧這兩個都算近期發(fā)展的詞就是很好的例子。大眾傳播、美國文化、全球化以及英文的普及——尤其英文之為流行文化的語言——都有助于干廣為流傳,到頭來也因之減弱了它的力道。我聽說尼日利亞的年輕人用干字用得很多,直接受到美國城市黑人音樂的影響。但這種力量減弱的現(xiàn)象并不限于英文。比方同一時期,芬蘭語的perkele一字就從非常使人震驚(等于“天殺的地獄!”[Bloody hell])變成幾乎毫無驚人之處(等于“哎唷喂呀!”)。
修斯的分類盡管完整,但仍未包括干的若干變化,如亂倫的、不太可能的干你娘,或者讓人頗難理解的“干你自己”,也沒包括此字似乎變化無窮的名詞形式:fuckhead,指愚笨或不是好人;
fucker,指可厭、可鄙、可悲、可憐的人;
fuckwit,源自澳洲,指某人缺乏大腦,而非指其不道德;
fuckup,指極為惡劣的情況,或者嚴重需要接受精神病治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