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似乎離我們的日常很遙遠,但在意識的海平線外,人類的所有時間與空間都被海洋靜靜環(huán)繞著。她是——
地球的溫室:地球生命在這里誕生,也在這里進化。
城市文明的哺育者:9千年前的杰里科,4千年前的孟菲斯都在海邊生長。
人類歷史的戰(zhàn)場:亞克興海戰(zhàn)將地中海變成羅馬的內海,特拉法爾加海戰(zhàn)預示了拿破侖滑鐵盧的命運……
現(xiàn)代社會的支柱:海上貿易催生了近代金融業(yè);超過60%的人口居住在距海岸150千米的區(qū)域內……
海洋的基因深深烙印在每一個族群身上,但我們對海洋的了解卻太少,或是過于片面,這或許是我們對自然奇跡缺少敬畏之心,并且總是忽視、傷害她的原因。
美國《外交》雜志評選的“全球100位思想家”之一,連續(xù)擔任四任法國總統(tǒng)顧問的政治經濟學家雅克·阿塔利,采用紛繁多樣的多學科材料,寫就一部回望海洋與人的歷史綜覽,這不僅是為了解過去,更是為了引導人們關注、思考:我們要如何看待海洋?如何在當代在海洋上實現(xiàn)自我發(fā)展?以及如何愛護海洋,與她和諧共處?而最重要的是——
我們與海洋共同的故事,還在進行時。
海洋,是所有財富的匯集之處,也是一切希望的聚集之所。人類已經開始毀滅海洋,人類也將會被海洋毀滅。
海洋,就是我們這個時代的關鍵性課題。然而,它卻并未受到重視。
盡管人們在海洋課題的方方面面都做了大量研究,但據(jù)我所知,至今尚無一部綜合性專著能夠以海洋史為主題,從其誕生一直講述到未來。也沒有一部關于人類的歷史充分強調過海洋在宗教與文化、科技與企業(yè)、民族與帝國發(fā)展中的決定性作用。我們從未以海洋為視角來講述人類歷史,而這種視角卻尤為重要。
海洋離我們的日常生活很遙遠,至少看似如此,因為幾乎沒有人生活在大海里。海洋遭受的威脅,也是我們難以察覺的;它的未來神秘莫測、不可捉摸。我們對它的探索也不夠深入,人類更多地將探索足跡延伸到宇宙空間,而非海洋深處。
我們不了解海洋,敬畏之心便也無從談起。我們掠奪海洋,污染海洋,甚至毀滅海洋,而我們自己也終將一同滅亡。
為什么會走到如此地步?部分原因或許是水母、海龜、鯊魚這些海洋生物沒有表決權,它們不會游行示威,也不會發(fā)動政變。
然而......
地球表面的71%由海水覆蓋,覆蓋總面積多達3.61億平方千米。海洋中的水量有13.3億立方千米,這樣一個立方體的邊長就有1 000多千米。海洋是地球上大部分生物的棲息地。它對生命而言不可或缺:所有生物基本上都是由水組成的,尤其是人類。人體的70%都由水組成,在生命的最初9個月中都處于母親腹內的液體環(huán)境里,且人體血漿的成分與海水成分非常接近。人類飲用的水全部來源于海洋,呼吸的氧氣有一半都是由海洋提供,攝入的動物蛋白也有五分之一來自海洋。海洋也在調節(jié)著氣候:沒有海水,氣溫至少會高出35℃。
通俗地說,自古以來,經濟、政治、軍事、社會及文化上的權力都屬于那些善于掌控海洋與港口的人。那些極大改變了人類社會面貌的技術革新,大多都是在海上或是為航海而誕生的。幾千年來,思想的傳播、商品的流通、競爭與社會分工的形成均得益于海上交通。如今,海洋依然是超過90%的商品、數(shù)據(jù)與信息交流的中轉站。未來,更是如此。
對于權力而言,海洋同樣至關重要:昔日的眾多帝國正是由于牢牢控制了海洋,從而能夠登上野心之巔;而當它們失去對海洋的掌控時,帝國便開始衰落。所有的戰(zhàn)爭(幾乎沒有例外)都是在海上決定勝負。意識形態(tài)上的每一次巨變,也都是通過海洋得以實現(xiàn)。我們也應該從這個角度來解讀地緣政治學。
或許,與其說是宗教差異,不如說是水手與農民之間的差異將人們區(qū)分為兩類:一類人善于開創(chuàng)商業(yè)世界、建立民主制度,另一類人不擅長,或許也無意從海洋中汲取財富與自由。這就解釋了(甚至比托克維爾、韋伯或是馬克思等任何理論家解釋得更清楚)為什么歷史上的勝利者,無論是佛蘭德、熱那亞、威尼斯的天主教徒,還是荷蘭、英國、美國的新教徒,都是沿海人;而敗者,無論是法國、俄國的天主教徒還是德國的新教徒,都是內陸人。
未來,那些實力最為雄厚的超級大國,依然會是借助并得益于海洋而崛起的。
我們必須明確海洋的重要性,尤其是我們已經知道它在人類的生存環(huán)境中起到最基本的生態(tài)調節(jié)作用。我們理應竭盡全力保護它。
然而,現(xiàn)實卻截然不同。海洋的情形每況愈下:與5萬年前以采集為生、無憂無慮的原始人相比,現(xiàn)代人的行為要糟糕得多。魚類資源遭到破壞,海洋中比例驚人的廢棄物也在不斷累積。海水的溫度在升高,海平面亦是如此。氧氣在消失,生命也在逐漸消逝。
如今聚集著世界上三分之二人口的沿海地區(qū),其中大部分地帶未來都將不再適宜人類居;海洋中的生命將越來越難以存活;在沒有平衡機制出現(xiàn)的情況下,一些物種會加速消亡。
你能想象得出一個孩子明知毒死母親后自己也難逃一死,卻仍舊持續(xù)給母親下毒嗎?這是多么荒唐,但卻正是人類如今的所作所為:人類是海的女兒,海賦予了人類生命,哺育人類成長,可她卻拼命要殺死母親,并且必會在毀滅海洋之前自行滅亡。
我們能做什么呢?其實可以做的事還有很多。
第一件可行之事,就是講述海洋的歷史。從宇宙誕生之初講述到今天,以便人們了解它在人類歷史長河中和生命延續(xù)過程中所發(fā)揮的重要作用。海洋史中,令人驚嘆之處層見疊出。鑒于一切都在海上見分曉,海洋史與海洋視角下的人類歷史緊密相連。而這兩部歷史中的一個,完全有能力終結另外一個。
一個滿載著希望,向全人類發(fā)出呼救信號的海上漂流瓶,即為本書創(chuàng)作初心的真實寫照。只有我們人類,才能夠真正拯救自己。
而法國呢?它畢竟擁有世界第二大面積的領海,在這部海洋史中將會扮演一個特殊的角色。它曾經有八次機會可以發(fā)展海洋霸權,從而占據(jù)地緣優(yōu)勢,可每次都以失敗告終。
法國錯失良機,把主宰世界的機會一次次地讓給了威尼斯人、佛拉芒人、熱那亞人、荷蘭人、英國人和美國人。
人們對這一切知之甚少,傳統(tǒng)意義上的法蘭西歷史也從未提及海洋在我們的語言、文化、勝利乃至失敗的歷史中所起的作用。
今天,法蘭西依然有條件以海上大國的身份傲立于世:從地緣政治角度上看,它的海岸擁有絕佳的地理位置;它的深水港在世界貿易中具有更高的戰(zhàn)略性地位;它還擁有一流的企業(yè)和尖端的研究人才。
海洋與陸地并不是敵對關系。相反,海洋及其長期以來的價值,必須依賴一種原生態(tài)、非工業(yè)化、透明且接近消費者的農業(yè)。在這方面,法國同樣可以達到世界一流水平。
從更廣闊的角度來說,海洋是人類身份的一面鏡子。它是自然遺產的一個基本元素,我們僅僅是這份遺產的租用者而已。若要拯救海洋,人類必須徹底改變諸多領域的發(fā)展模式,其中甚至包括那些看起來與海洋并不相關的領域。
于是,我斗膽嘗試寫下一部新的“全球史”,這部歷史考察了漫長的時間跨度和廣闊的空間跨度,正如我在音樂、醫(yī)學、教育、時間、所有權、游牧生活、烏托邦、意識形態(tài)、猶太教、現(xiàn)代性、愛、預言等其他主題上曾做過的嘗試一樣。
某些來自法屬海外飛地的專家學者,一直以來對這部“全球史”嗤之以鼻。而我熱衷于此數(shù)十年,因此也備受指責。今天,這部史書的地位終于得到承認。人們開始接受這樣一個觀點:只有站在一定的高度,并且發(fā)散視角,才能探尋到歷史與自然最神秘的原動力。
很久以來,海洋、主宰經濟的海港、決定民族命運的海戰(zhàn)、橫渡大洋的曠世之舉、輪船、水手、海上游牧民族,還有那丈量時光的小小沙漏,都令我興致盎然。
這由來已久的興趣,大抵根植于我的出生地——海港,那里燈火輝煌、氣味交織、車船喧囂,一切都令人無法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