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小叩小鳴，大叩大鳴。學術專著的序言可謂“大叩”，理應有“大鳴”。

但是正如前人所說“文之為德也大矣”，（《文心雕龍》首句，王元化訓德為得），可以說是文章固宜為心中所得也，若未有真知灼見者則無非“斷爛朝報”矣。故言者慎之，文章天下事，未敢輕言之。筆者只能遵照康德所說的“要敢于思考”的教導，對自己學術研究數(shù)十年的心得附之于后，來作為史元輝博士這本書的序言。

學術研究，無論西學還是“國學”，抑或是近代以來的“中西新學”（主要指清代樸學之后，西學東漸，與中國學術相結合而形成的學術主體），主要有兩大范式：

其一，是“百科全書法”，這種學術研究方式在西方是以文藝復興的達.芬奇開始，到了法國啟蒙主義達到了高潮。恩格斯曾經盛贊從文藝復興巨子直到法國啟蒙派學者狄德羅、伏爾泰，甚至盧梭等人，無一不是廣泛涉及文學、歷史、哲學、藝術甚至法學等各個領域的大學者。這種學術研究要求學者“才學識”俱全，天分既高，后天又努力，非普通學者所能及。中國近代學者如王國維、梁啟超、郭沫若等均屬于這一范疇，真是“從來大學者，面目不專一”。他們在文學（包括創(chuàng)作與理論）、考古、美學等各個領域都有大創(chuàng)獲。中國古代將這種學者稱為“通儒”，所謂通儒就是能精通經史子集，并且學貫古今。

其二，則是只在一個特定的學科的某一個專題研究中深入鉆研，長期只作一種課題研究的學者。漢代將這種學者形容為“專治一經”。中國學術有六經，詩書禮易樂春秋，簡言之，就是只通一經，研究《詩經》不研究《易經》，研究《史記》不涉獵《詩經》。這種學者雖然得不到“通儒”的稱號，但是在一種學科之中若能從古至今，一以貫之，也是難能可貴的。即使只在某一個人物、一個時代或是某部作品方面深入研究，也會取得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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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利普.羅斯的現(xiàn)代性社會問題書寫研究——《美國牧歌》和《人性污點》

當代中國學位論文主要趨勢是向小課題、專題材的方向發(fā)展。筆者在蘇州大學指導博士碩士生，入學伊始就講學術史，確定其學術研究范式。這就是孔子所謂“因材施教”，按以上兩大類，略有取舍，所以從游諸生治學，一類是以世界文學或是西方文學理論研究中的歷史學派為對象，如以美國文學為例，研究美國新詩、美國生態(tài)批評等流派演變等，當然其中并不是離開批評與文本的；同時，新詩從朗費羅、龐德直到近年來的斯奈德、摩爾等詩人都在其中，只不過以理論批評的中心為主。另一類則是以作家文本為主的研究，相對較為集中。兩種研究不分高下，各有其妙。

元輝從西安外國語大學碩士畢業(yè)，舍弟方華文教授在西外

曾經教過他英語文學作品翻譯，元輝

英語文學功底深厚，來筆者門下，讀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專業(yè)博士研究生。

經過反復討論后，元輝決定選擇美國作家菲利普.羅斯的作品為博士論文研究對象。羅斯是具有國際影響的當代作家，作品從傳統(tǒng)的猶太文學中走出來，又向后現(xiàn)代與人生哲學和社會倫理的思想走進去，可謂出入自在，深刻雋永。這樣的作家在世界文學史上自有其位置。元輝論文寫作從開題到答辯，受到華東師范大學、蘇州大學多位教授的關心與支持。寫作過程中，他利用開學術會議的機會，積極向國際國內的學者請教。論文觀點鮮明，論據充分，論證過程有序，被所有答辯委員一致投票，認為是一部優(yōu)秀論文。

這是他幾年來鍥而不舍，努力鉆研的必然結果。學習期間，元輝要在核心期刊上發(fā)表論文，并且由于工作需要，擔任了單位一定的行政工作。這無疑給他的論文寫作增加了一定負擔，但他能很好地處理這些工作與博士論文撰寫的關系，可以說取得了成功。我衷心地祝賀元輝所取得的成就，也愿意為他的學術專著出版寫序言。

《荀子.勸學篇》曾經引《詩經》中《曹風.尸鳩》曰：“尸鳩在桑，其子七兮。淑人君子，其儀一兮。心如結兮。故君子結于一也。此言甚是，用心于一，才能有所成就，蚓無爪牙之利筋骨之強而能上食埃土下飲黃泉，蟹六跪而二螯，非他穴無以寄身。前者用心專一，而后者用心躁也�！�

就在元輝來蘇大學習期間，筆者承擔了國家社科基金重點課題與教育部課題，主要研究全球化時代中國化的世界文學理論體系建構。這是全國首個世界文學研究的重點課題。筆者帶領來自北京大學、南開大學、武漢大學等院校的團隊，全部是活躍在教學科研前沿的教授與副教授們，在幾年的時間里，在核心期刊上發(fā)表數(shù)十篇論文，在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和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了《世界文學史教挰》（上下冊）、《世界文學經典》（上中下三冊）、《當代世界文學史新編》等優(yōu)秀成果。元輝在課題工作中起了重要作用，他雖然只是個普通院校的副教授，但是在各位專家指引下進步很快。他所撰寫的歐美文學篇章全部使用當代最新資料，理論觀念先進，無論是對經典作家還是對新作家的理論分析與批評，都相當深入。

概括來講，我們所做的工作，核心就是建構中國主體性話語的世界文學史，主要是以中國辯證理性來思考世界文學史的發(fā)展規(guī)律。在認識論與本體論方面，我們反對西方中心論，以中國傳統(tǒng)經典的“同異俱一”與“理一分殊”思維方式為主導，提出多種文學體系與文明區(qū)域研究體系的劃分，以東西方多元文化來統(tǒng)領多樣性的國別語言文學劃分，形成全球化新的世界文學研究體系。在研究方法上，我們將文學的文本分析與社會歷史語境相結合，以歷史主義觀念來評價經典與不同歷史時期的流派、作家與作品，將世界文學經典與作品納入不同文學體系之中，除東西方文學外，將國內外世界文學史研究中關注有限的南美文學、非洲文學和大洋洲文學也作為獨立板塊加以納入。

我們以中國辯證理性進行“三大區(qū)域板塊”劃分，以世界文學的五個歷史階段（從上古到21世紀的世界文學）取代西方中心的希臘羅馬、中世紀、文藝復興、啟蒙主義、浪漫主義、現(xiàn)實主義、現(xiàn)代主義、后現(xiàn)代主義等歷史階段劃分模式，譜寫世界文學史新篇章，這就是中國主體性話語的研究實踐。

中國文學的“世界化”與世界文學的“中國化”并不是沖突的，也不是對立的。這是全球化進程的一種歷史必然，不依人的主觀意志為轉移。中國文學正在進一步地世界化，也就是走向世界。這一點大家相當清楚，無論是大量的現(xiàn)當代文學作品“走出去”，還是中國作家獲獎，都是一種符號。但是大家較少發(fā)現(xiàn)的是，世界也要有中國化的一面視域。中國文學的世界化與世界文學的中國化，這既是一種雙向的學術研究與翻譯的交往與對話，也是一種闡釋方式，當代中國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學科正在經歷這樣一種轉型。

元輝博士的這篇論文部分運用了中國儒學的一些觀念對美國作家菲利普·羅斯的小說進行了闡釋，某種程度上就是世界文學中國化的一種嘗試。

我相信，只要他在這個方向上繼續(xù)努力地做下去，他就一定可以做出一些成績出來。愿他今后能夠繼續(xù)努力，在學術研究的道路上繼續(xù)艱辛跋涉，孜孜以求，為自己的學術履歷寫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方漢文

丁酉年冬至前蘇州大學牧魚樓

中文摘要

美國作家菲利普.羅斯文學創(chuàng)作生涯已近半個世紀，先后有29部長篇小說問世，獲獎近50次。羅斯的小說創(chuàng)作除了《乳房》有較明顯的卡夫卡式敘事方式之外，其余作品均有很強的現(xiàn)實主義色彩，表現(xiàn)了作者對于當代美國社會的深刻反思和批判。

本論文主要以羅斯后期所創(chuàng)作的兩部代表性作品《美國牧歌》和《人性污點》為例，對羅斯在作品中的現(xiàn)代性社會問題書寫進行研究。關于現(xiàn)代性，馬泰.卡林內斯庫（Matei Calinescu, 1934—2009）將之劃分為兩種：“作為西方文明史一個階段的現(xiàn)代性”與“作為美學概念的現(xiàn)代性”；他更將前者定義為“資產階級的現(xiàn)代性”。本文是在卡氏的“作為西方文明史一個階段的現(xiàn)代性”或者“資產階級的現(xiàn)代性”這一定義下展開論述的。在現(xiàn)代性社會的世俗化和理性化進程中，主體性意識的覺醒乃是現(xiàn)代性社會的一個主要特征，這種意識相信“進步的學說”，堅持“理性的崇拜”，崇尚“自有理想”和“實用主義”，“崇拜行動與成功”，即每個人要努力進取，展現(xiàn)自身的力量，實現(xiàn)自我實現(xiàn)的自由夢想，以自身的傾向和意圖通過理性或者科學技術的手段來改造周圍世界，從而獲得自身存在的意義和價值。

小說《美國牧歌》和《人性污點》的主人公瑞典佬利沃夫和古典文學教授科爾曼.希爾克正是這種在現(xiàn)代性社會中追求主體性意識覺醒與張揚的典型代表。他們積極進取，努力在各自的領域實現(xiàn)自我的最大意義和價值，但是，卻最終被命運戲弄與吞噬。這正是現(xiàn)代性資本主義社會的最大悖謬之處：它鼓勵和慫恿個人努力去實現(xiàn)自身的最大意義和價值，卻同時以其他競爭者乃至親人的質疑和指責陷其于孤立和無助，最終以自由社會競爭的名義將他們吞噬。本論文具體論述了羅斯在這兩部小說中對于現(xiàn)代性社會的深刻反思，指出了諸多現(xiàn)代性社會問題如經典的消解、知識分子的世俗化和職業(yè)化淪落、主體性意識的零散化、青年的反叛和社會的分裂與對立在小說中的文學書寫，同時也在一定程度上思考了應對這些問題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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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菲利普.羅斯的現(xiàn)代性社會問題書寫研究——《美國牧歌》和《人性污點》

導論部分分為三節(jié)，分別陳述了羅斯和他的小說創(chuàng)作經歷、國內外研究現(xiàn)狀和本論文的研究思路。

第一章“世俗化和理性化的推動”分為三節(jié)，分別是主體性意識的張揚、“除魅”的過程和“上帝死了”，主要以對小說人物瑞典佬利沃夫和科爾曼.希爾克教授進行解讀和現(xiàn)代美國文學史簡略回顧的方式論述了世俗化和理性化這兩種進程是如何推動現(xiàn)代性社會的實現(xiàn)的，同時又是如何以欲望和物質的名義將精神和靈魂一步步推向枯萎和死亡的境地的，從而造成了韋伯所說的“除魅”和尼采所說的“上帝死了”的社會現(xiàn)狀。

第二章“經典的失落”分為兩節(jié)，主要論述了現(xiàn)代性社會理性化與世俗化進程對于經典的消解和摒棄。第一節(jié)主要以美國社會現(xiàn)狀和羅斯的個人感嘆為出發(fā)點陳述了當代美國社會經典作品所遭受的冷落和消解，第二節(jié)則以小說中的兩位人文知識分子—科爾曼.希爾克和黛芬妮.茹為視角，論述了人文知識分子是如何以獨到見解的名義對經典作品進行解構和曲解的，如何一步步將經典推向失落和消解的。

第三章“人文知識分子的淪陷”分為四節(jié)。第一節(jié)主要以歷史性簡要回顧的方式陳述了西方思想和人文學術是如何一步步走向理性化的，第二節(jié)主要以科爾曼和黛芬妮為主要落腳點，論述在理性化的大潮下人文知識分子是如何逐漸職業(yè)化和世俗化的，第三節(jié)論述了這兩位知識分子是如何最終成為了科層機構下的冷酷科層管理者，以及黛芬妮又是如何展現(xiàn)自身的權欲做派的，第四節(jié)以科爾曼陷于眾叛親離的孤立境地為視角，展現(xiàn)了人文知識分子最終遭受的“消解”和“放逐”命運。

第四章“主體性意識的零散化”分為四節(jié)。第一節(jié)論述了這兩部小說中展現(xiàn)的“歷史的終結”和“深度感的喪失”的社會現(xiàn)狀，第二節(jié)以文本解讀的方式分析了在當代美國社會如何出現(xiàn)了小說中展現(xiàn)的“孤獨的人群”這一社會現(xiàn)狀，第三節(jié)主要以瑞典佬利沃夫的女兒莫莉為視角論述了小說《美國牧歌》中展現(xiàn)的年輕人的絕望和反叛，第四節(jié)主要以《人性污點》中精英與大眾的對立、《美國牧歌》中瑞典佬與女兒莫莉各自代表的資本主義和其對立面的對抗為視角，論述了小說中展現(xiàn)的當今美國社會的疏離和對立現(xiàn)狀。

第五章“問題的應對”分為四節(jié)。第一節(jié)論述了兩部小說中呈現(xiàn)的以上諸多問題乃是資本主義現(xiàn)代性社會歷史二律背反的一種必然結果，這也是現(xiàn)代性的一種倫理困境：一方面，資本主義現(xiàn)代性進程極大地促進了社會進步，尤其是促進了物質和科學技術的進步，但是另一方面，卻也造成了巨大的精神和心靈危機，也就造成了以上討論的諸多問題。第二節(jié)和第三節(jié)主要以小說解讀的方式分析了美國宗教學家保羅.蒂利希（Paul Tillich, 1886—1965）的“絕對信仰”和“終*關懷”學說和哈貝馬斯的交往理性在應對以上社會問題的效用和局限性。第四節(jié)以梁漱溟先生對于資本主義的批評為依據，分析了中國儒學的“仁”學說作為另外一種主體性意識對于西方資本主義社會以“利害”“個人本位”為中心的主體性意識的補救性意義和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