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小書屋

岳潔英/文

我從小就生長在美麗的什剎海湖畔。在銀錠橋直通南面的那條彎彎曲曲的大金絲胡同里，有一個典雅而幽靜的院落，那就是我的家，我的童年直至青年時代都是在那里度過的。
春天來了，我家院子里充滿了濃濃的春意。燕子又飛來了，忙著在北屋的房檐下筑巢。院子?xùn)|面的杏樹、桃樹也在悄悄地吐著綠芽。奶奶精心栽培的一盆盆海棠花，從屋內(nèi)搬到屋外，整齊地擺放在了南屋窗下的石臺兒上，那淡粉色的小花，在綠葉的襯托下，顯得更加嬌嫩，俯下身來便可聞到淡淡的花香。院子北面的土地上，兩大捧馬蓮各自圍成圓形的花壇，翠綠的葉子像一條條美麗的絲帶，你靠著我，我擁著你，紫色的馬蓮花競相怒放著，不時飄過一陣陣醉人的清香……
往事如煙，歲月荏苒，半個多世紀(jì)的過往，歲月沖淡了我的許多記憶，唯有常常經(jīng)過銀錠橋到小書屋看書的這一情景，永遠也揮之不去。

我記得那是上小學(xué)一二年級的時候。每到放暑假，銀錠橋就會熱鬧不少。孩子們在橋上跑上跑下，你喊著二妞，他叫著順子，追逐著、打鬧著。我還會想起在橋頭賣冰棍的老奶奶，那木制的小推車，那四五個竹殼冰筒及蓋在冰筒上的白色小棉被。老奶奶花白的頭發(fā)被風(fēng)吹拂著，曬得黝黑的臉上總帶著微笑，有些沙啞的聲音不停地吆喝著：“小豆冰棍兒——三分一根兒，奶油冰棍兒——五分一根……”同時，用綻滿青筋的手麻利地給孩子們?nèi)〕霾煌�種類的冰棍，忙碌而快樂著。我每天上完學(xué)習(xí)小組路過銀錠橋，總會買根冰棍，然后邊走邊吃，順著前海東沿到小書屋去看書。沿途的風(fēng)景很美，而前海的湖心島，遠遠望去，一片碧綠，島的四周有柳樹環(huán)抱著，柳葉隨風(fēng)搖曳，像是一位位熱情的舞者，歡迎前來登島的勇士。這片水域既是游泳愛好者的天堂，也是考驗勇氣和耐力的戰(zhàn)場。年輕人會時不時變換著泳姿，奮力向島上游去。水性好的，很快就登上了小島，向還在水中的伙伴們招手，呼喊著：“加油！加油！加油！”一時間水花四濺，大家三五成群地登上島，這場景真讓我有種躍躍欲試的沖動。
不知不覺中我來到書屋附近的義溜胡同，這是從前海東沿到小書屋的一條必經(jīng)之路。義溜胡同是東起地安門外大街，西至前海東沿，幾十米長、一米來寬的細窄胡同，東邊高，西邊低，難怪有人叫它“一溜兒”胡同了。小書屋鋪面房在地安門外大街的西南側(cè)，離它不遠處有個郵局。書屋門臉兒不算大，兩扇木門上棕紅色的油漆已經(jīng)脫落了不少，推開門，房間不大，有二十幾平方米的樣子。屋里最顯眼的是靠南墻的那三個又高又大的書架，上面琳瑯滿目地擺放著不同人群需要的書籍。大人們借閱圖書，大都拿回家看，一個星期也就花上一兩毛錢；而小孩子則會在書屋里坐上一兩個小時，一分錢一本，不停地換著圖書，直到把手中僅有的幾枚硬幣花光。書屋靠北面墻有四條長凳子，每條一米多長，能坐好幾個人，擺放成前后兩排。孩子們坐在那里“唰唰唰”地翻閱著連環(huán)畫，你坐下，他起來，不停地借換著，真是把店主人忙得夠嗆！店主人是個約50歲開外的伯伯，個子不算太高，白凈的臉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鏡，說起話來和藹可親，孩子們都很喜歡他。他總是輕聲地提醒大家“認(rèn)真看，別講話”“小同學(xué)擠一擠，往里面坐”，還時不時忙里偷閑地喝上幾口大把兒缸子里面的水，習(xí)慣地用手向上推一推眼鏡，微笑地看著我們。在書架前面有一大排玻璃柜臺，里面擺放著一些新書和雜志，在柜臺一角還擺放著一個裝零錢用的鐵盒，里面裝著不少的硬幣，一分、二分……
在小書屋，我度過的童年時光總是那么的快樂。然而，和小書屋結(jié)緣還得從我的姑姑說起。那時候我還沒上小學(xué)，姑姑常常帶著我到書屋去借閱圖書。我總是問姑姑，這幾本是什么書呀？姑姑告訴我，我就一本一本重復(fù)著書的名字，什么《家》《春》《秋》《牛虻》《金粉世家》……每次姑姑借完圖書都會陪我在那里看上一兩本小人書。那時候我總盼著姑姑早點兒去還書、借書，這樣姑姑又能陪我在那兒看書了。姑姑愛看書，還經(jīng)常把書中簡單易懂的故事情節(jié)講給我聽。一來二去的，我迷上了看書，迷上了小書屋。
記得小時候我經(jīng)常亂花零錢。奶奶很疼愛我，經(jīng)常會給我一兩毛錢。自從我知道了小書屋，我的零花錢省下來不少。我把積攢起來的零錢換成硬幣，放在一個小木盒里保存起來，小木盒中的零錢一層又一層漸漸“長”高了。轉(zhuǎn)眼間到了1964年9月，我上小學(xué)了。就在放寒假的一天下午，天上飄著雪花，氣溫挺低的。奶奶不讓我去看書了，我磨了半天，奶奶最后答應(yīng)我和胡同里的小伙伴——一個可愛的小姑娘一起去看書。路上我倆手拉著手，一起溜著冰雪，又時不時用雪球打鬧著，很快我們就來到了銀錠橋上。雪中的前海和后海被白雪覆蓋著，銀裝素裹，很是壯觀，好一個童話般的冰雪世界！

我們頂著風(fēng)雪來到書屋前，進了門，一股熱氣撲面而來。只見屋子中央有一個大號的煤球爐子，長長的煙囪一直伸到窗外。此時爐火正旺，從爐子的縫隙中隱約可見那通紅的火苗。小伙伴們都在認(rèn)真地看著書，每個人的臉上都泛出了淡淡的紅色。因為有這么一個大爐子，屋內(nèi)顯得擁擠了許多，凳子的間隔拉近了，大家擠在一起倒也是一幅溫暖的畫面。
與此不同的是到了暑假，經(jīng)常會下雨，我偶爾也會冒著小雨去看書。記得一次外面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天色陰沉，當(dāng)我推開書屋門的一剎那，只見屋內(nèi)燈光明亮，幾把雨傘整齊地靠在墻腳的一側(cè)，我的心情豁然開朗起來。我取完小人書正準(zhǔn)備坐下看的時候，門被推開了，只見一個個子不高的男同學(xué)，沒帶任何雨具，頭發(fā)濕漉漉地跑進來。當(dāng)他站在柜臺前準(zhǔn)備選書的時候，店主人把一條干凈的毛巾遞給他，嘴里說道：“快擦擦頭發(fā)，小心別著涼了！”這親切的話語頓時使小小的書屋里充滿了溫情。我們除了看書學(xué)習(xí)增長知識，還被長輩們的關(guān)愛緊緊地圍繞著。聽著窗外有節(jié)奏的雨點聲，我們專心致志地看著每一本書，在圖書的海洋中快樂地遨游著，使我們的童年充滿了無限的幸福！我很珍惜在這里的一切一切……
我真算是這書屋的�？土耍�店主人都認(rèn)識我了，有了什么新書常推薦給我，并不時地跟我說：“別著急，慢慢看。”在那間書屋，我第一次看到了《三毛流浪記》，這本連環(huán)畫有許多冊。因為我當(dāng)時只上小學(xué)二年級，并不認(rèn)識太多的字，每當(dāng)看到書中的小三毛被人欺負，我心里很難過，我很同情他。我在連環(huán)畫《西游記》中看到孫悟空會七十二變，大鬧天宮的畫面太有動感了，看得我的手腳都要動起來了。我看了數(shù)不清的小人書，有的只是走馬觀花，看個大概意思，但小人書神奇的魔力深深地吸引著我，我總是把兜里的最后一分錢花完才肯離去。
無論寒假還是暑假，假期對于孩子們來說總是過得飛快，每當(dāng)要開學(xué)了，我知道要暫時告別那個小書屋了，心里總是戀戀不舍的。現(xiàn)在細想起來，寒暑假我要在小書屋分別花掉三四元錢，在那個年代，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長輩們?yōu)榱藵M足我看書的渴望，經(jīng)常給我一些零花錢。隨著認(rèn)字越來越多，我看書從膚淺地看圖，到能簡單地讀懂大概意思了。偶爾我也會在假期里，借一兩本兒童讀物帶回家來看。我喜歡把書里的故事講給小伙伴們聽，和他們分享我讀書的快樂。開學(xué)了，我的小木盒總會變得空空的。我把吃糖果的錢用來看書了，眼界開闊了，知道了外邊的大千世界，這很值得。我還會接著攢下去。直至現(xiàn)在，每當(dāng)我看完一本好書，我都會與好友一起分享，都會把書中的精彩片段講述給他們聽。這就是我小時候經(jīng)常讀書養(yǎng)成的習(xí)慣吧。
這么多年過去了，小書屋在歲月的變遷中已不知去向，然而童年美好的回憶，小書屋溫馨的畫面將永遠定格在我的記憶中。感謝小書屋培養(yǎng)了我熱愛讀書的興趣，使我從中感受到文學(xué)的魅力和知識的力量。再見了我成長的搖籃，再見了難忘的童年小書屋！

（作者原住什剎海大金絲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