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老百姓的生活而言,衣食住行,衣排列第一。本書用服裝這個時代旗幟一般的符號和“半掩門”這句罵女人不正經的話,以祥符古城為孕育故事的母體,以近一個世紀歷史文化為臍帶來滋養(yǎng)故事精髓,寫盡了那些關于人生際遇、關于家族興衰、關于女性生存、關于歷史坎坷、關于仕途跌宕、關于生死愛情、關于文化傳承的生命內核。故事扣人心弦,雅俗共賞。
◎作者對開封太熟悉了,寫起來駕輕就熟,嬉笑怒罵信手拈來。有人說“開封是世界上唯一一座城市中軸線從未變動過的城市。這里是一塊結實的土地,是在無數(shù)災難中壓實出來的積淀,是經歷代先人們傳承下來的深情!蓖跎偃A說“你太了解這兒了。所以你就得心應手。不管你什么時候寫,拿來就有,你不用去胡編亂造,因為你腳下這個土地太結實了,你摔不倒!
序
被傷害與被遺忘的……
黃海碧
講述祥符古城老字號布莊“義豐厚”被傷害被遺棄的“風流娘們兒”的“汴味”長篇《人是衣裳馬是鞍》書稿,我一口氣讀完了。作者王少華像一個悲傷的文學獵人,埋伏在這個歷史古城的轉角處,堵截一個又一個街巷故事里的人,講述一段又一段祥符老城不為人知的秘密,呈現(xiàn)出惹眼勾心的別樣故事,我再一次被這個會講故事的高手,深深地吸引著。
從他已經出版熱賣的十幾部長篇小說中,筆者只拜讀過其中最為厚重的“長河三部曲”——《寺門》、《門神門神扛大刀》和《宋門》,那種以祥符古城為孕育故事的母體,以近一個世紀歷史文化為臍帶滋養(yǎng)故事精髓的文學佳作,讀之便猶如拾荒者撿到了耀眼的鉆石項鏈,讓人讀出了那些關于人生際遇、關于家族興衰、關于同輩命運、關于歷史坎坷、關于仕途跌宕、關于生死愛情、關于古物迷蹤、關于文化傳承的內核,讀出了寫作者心懷人道主義精神和改良社會病疴的寫作愿望——也就是說,身為作家的王少華,用針對歷史或現(xiàn)實社會的卑鄙之處,進行再批判的批判現(xiàn)實主義敘述方式,無情地撕開和批評現(xiàn)實社會的“歷史詭計”。借由百姓生活的艱辛和精神苦痛,完成充滿真情實感,又遠非完全傷感的宏大敘事,讓讀者明晰他的小說主人公們,在這個國家那些荒誕的時代豁口上是怎么冒險、歷險和脫險的。借助每一個靈魂附體的主人公——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小知識分子、小官吏、小市民百姓、小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者,在承受著漏洞百出的社會變革的擠壓和碾軋的無助中,懷揣理想和希望,被動卻不失積極地掙扎和掙脫精神枷鎖,從那種卑微的生活里發(fā)現(xiàn)和導揚值得贊嘆的美,以及在萬劫不復的磨難中享受有限的陶醉里,完成他“一個男人或一個女人在社會變革的文化轉型中,與社會現(xiàn)實進行西西弗斯式永不言敗、也不握手言和的抗爭”這一文學主題的寫作的。
我始終認為“幸運”從來都不是具有文學價值和社會意義的高級主題,“不幸”才是。那不幸中閃爍出的人性之光的永恒主題,更是值得深度挖掘而又挖掘不盡的豐富寶藏!度耸且律疡R是鞍》里,岳翠兒和岳曼香母女二人,始終掙扎在無以救贖的被傷害與被遺棄的痛苦涅槃中,命運不幸的詭異輪回,深含著一種寫作者對他筆下的女人,“娘們兒活著就像一塊布料,能做成啥樣的布衫兒,靠的是裁縫的手藝。手藝要是不中,旗袍布料能做成了汗衫”這樣一種現(xiàn)世無奈的悲苦同情。王少華在完稿后給我的微信里說:“我寫了那么多東西,唯獨這篇東西一直在虐我的心。我始終忘不了在去北京的列車上遇見葉子那一幕,小說結尾處寫的,可以說是原版復盤……”心中無法忘記,必會漚成作家筆下連綴市井人生的蝕骨文字。于是,反映遭遇大勞累和大苦痛的紛亂時代的艱難里討生活的《人是衣裳馬是鞍》中,不那么講究生活品位,也談不上文化教養(yǎng),忍辱負重的火爆娘們兒岳翠兒、岳曼香、岳葉子,帶著一代又一代女人破滅的平凡而又庸常的憧憬,以各自的辛酸、各自的苦痛和各自的殘酷命運,最終被社會這個“手藝不中的裁縫”,剪成了散落在祥符古城墻下,幾片不為人知的破布頭……
不難看出,作家對小說由旗袍、布拉吉到列寧裝,從軍便服、西裝到牛仔褲的結構式,串聯(lián)起來的人物故事鏈里,沒有非黑即白的人物基調,也沒有生殺予奪的復仇,只有扣人心弦的掙扎與求生中,極白與極黑(抑或極善與極惡)之間,不同程度的灰的人性差異。如此,王少華對發(fā)生在《人是衣裳馬是鞍》里的故事人物的書寫筆觸,便顯得十分克制和冷峻。當然,這種克制和冷峻,也是不失溫情和悲憫的。特別是那對不打不成交的冤家:雪染雙鬢的胡國杰從美國回來,在酒店遭遇女兒絕情不認從而孤獨而返;人到暮年的廖普生心衰臥于病榻,一覺睡去停止了呼吸;一生被坎坷搓揉的岳翠兒,帶著她的無助與無奈,孤身住進了敬老院;因失敗婚姻被人潑硫酸毀容、生活變得一塌糊涂的岳曼香,自甘墮落地和曾經誘奸她的渣男王汴生貪腥媾和,情急之下習慣摳出被打傷致殘的那只假眼珠“去衛(wèi)生間”;岳葉子不得不帶著她對生活的迷茫,踏上了北去的列車……都是沒有修飾和渲染的白描敘述。
讀畢掩卷回味,可以說,這一切都不是已知的蓄意鋪排,而是以充滿豪性的想象方式,在冷峻和悲憫地介紹人生況味中,服從于各有命運歸宿的滲透性存在,使《人是衣裳馬是鞍》成為一座在不同歷史標段,為平凡而庸常的女人豎在人生路口的界碑。讓讀者透過那冷峻的文字如手扶界碑,探望小說主人公找不到方向的偶然,以及特殊歷史境遇下偶然與偶然相遇后的必然。那“必然”是無法逃避的,又注定是疼痛難忍的。尤其是岳翠兒、岳曼香母女兩代,或因真愛夭折錯嫁成婚;或因姿色美貌,分別被蘇聯(lián)專家葛利高里和店員王汴生誘奸敲詐,都生下了既難以與生父相認,又無法擺脫和養(yǎng)父相克的女兒的“影像合成”,讓我不由聯(lián)想到雨果《悲慘世界》里的工廠女工芳汀,由于對青春和愛情的幻覺,將自己的希望和最美好的愛,交給一個連自己都無從知道的人,導致懷了男友的孩子卻不能取悅人生的悲慘命運——為了孩子,被惡男一次次要挾、欺騙、勒索錢財,甚至不得不賣掉自己美麗的金色頭發(fā)和潔白如玉的門牙,最后雖淪為出賣肉體的妓女,偉大的母性靈魂卻依然圣潔!傲x豐厚”布莊老店員王三兒的親侄倌兒王汴生,和為了留在祥符城以婚姻為跳板力圖出人頭地的朱大林,這一對渣男損人不利己的卑鄙與齷齪的“影像合成”,也讓我聯(lián)想到陀思妥耶夫斯基《被侮辱與被損害的》里,那位利己主義者瓦爾科夫斯基——不擇手段地欺騙和迫害他人,給他人帶來不幸和痛苦。他拐騙了涅莉媽媽和吉里美老人的錢財,造成他們在貧困中,一個慘死在地下室,一個暴尸街頭,他使尼古拉傾家蕩產,又活活地拆散了娜塔莎和阿遼沙的婚姻……不同的價值觀在于,王少華沒有從被傷害與被遺棄的岳翠兒和岳曼香身上,尋找社會正義的企圖,只有借她們的身世驅動進行文化批判的邏輯。這種存在于現(xiàn)實生活和小說世界之間的邏輯,深含著寫作者的價值體系。毫無疑問,這不是讀過幾本雨果、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海明威的書,就能夠從那復合長句或惜墨如金的短句中模仿到的。它需要小說家駕馭整體敘述的敏銳洞察力、文字表現(xiàn)力和深刻思辨力,當然還要有足夠的勇氣。這又不得不說到,岳曼香那個看似荒謬扭曲的電動震動棒——王少華不是在小說里簡單描寫性缺席,而是把一種不關情、不涉愛的表達,也不涉?zhèn)人尊嚴,只涉令人無語的精神空虛和肉體寂寞的特殊意識形態(tài),作為顯形對象做隱形批判的。
寫過長篇電視熱播大劇《祥符春秋》《大河兒女》《一代洪商》的王少華,深諳把控戲劇節(jié)奏的敘述技法,在小說開篇便以“民國三十六年。頭伏,正熱!币隽私夥跑妭刹靻T廖普生和國民黨軍官胡國杰兩人,與容貌可人、身材誘人的岳翠兒,奇異的婚配與托婚帶收遺腹之孤的關系,給讀者布下了政權交替的大動蕩帶來的未解之謎的關口,埋下草蛇灰線的伏筆;同時又不急于把疑團解開,令讀者不得不隨著它引人入勝的生動情節(jié),于沉浸式體驗中欲罷不能。比如,廖普生帶著任務佯裝乞丐第一次出現(xiàn)在新政權建立前的篇首,和胡國杰一襲洋裝從美國歸來重現(xiàn)在改革開放后的篇尾,都神秘兮兮地發(fā)生在“義豐厚”布莊。比如那“汴味”色彩濃烈的語言風格,自帶流量的酣暢而出,也頗有些不可多得的閱讀快感。
有人說,人生中有多少歡樂和溫暖,就會有多少悲傷和殘酷,《人是衣裳馬是鞍》里的人生,卻是悲傷和殘酷大于歡樂和溫暖的。我想,如果把胡國杰、廖普生無可選擇的命運軌跡,岳翠兒與岳曼香因愛和性而被傷害或遺棄的遭遇,連同葛利高里、王汴生、朱大林、于姍姍們的加害和施暴,讓被牽連進去的讀者,產生共情的憤怒(而不是仇恨)和悲憫的溫情,便是這部《人是衣裳馬是鞍》從文學審美和道德評判的深度,于作家冷峻的敘述中透出的暖光了。
是為序。
2020年3月31日湖左岸
王少華,中國小說家、編劇,祖籍開封,當過知青,教師,20世紀80年代初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畢業(yè)于西北大學中文系。小說代表作有:《孤獨的清晨》、《昆侖悲秋》、《百年祥符》、《宣和畫院》、“長河三部曲”(包括《寺門》《門神門神扛大刀》《宋門》)、《王大昌》、《一代洪商》等。編劇的影視劇代表作有:《祥符春秋》《大河圖》《大河兒女》《世紀突圍》《第五個空彈殼》《第六個嫌疑人》《第七座墓志銘》《中國脊梁》《美麗的事》《蝴蝶》《追愛十年》《一代洪商》等六百余部集。曾榮獲“中國電視劇飛天獎”“中國電視劇金鷹獎”“中宣部五個一工程獎”“中南五省電視金帆獎”“河南電視大河獎最佳編劇獎”“河南省電視大河獎一等獎”“河南省五個一工程獎”“河南省十大文藝精品獎”“河南省優(yōu)秀文藝作品獎”“河南省優(yōu)秀圖書獎”等獎項。河南省勞動模范,首屆開封文化獎章獲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