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尼娜

事情始于一個典型的周六夜晚。我所說的“典型”并非指任何屬于美國主流的普通方式。沒有與鄰居一起進(jìn)行戶外燒烤，沒有去看電影，也沒有做我小時候做過的任何事情。它只是相對于變化之后的我們而言的典型，此變化源于柯克賣掉了他的軟件公司，我們的生活從小康變成了富有。極其富有。

我兒時最要好的朋友朱莉曾經(jīng)用“窮奢極侈”來作形容——不是說我們，而是說另一個朋友梅蘭妮——梅蘭妮給自己買了一塊鑲鉆的勞力士手表作為母親節(jié)的禮物，隨后又在我們的一次晚宴派對上不假思索地說，她的孩子們自制的陶器“上不了臺面”。

“光她那塊手表就可以養(yǎng)活一個敘利亞難民營整整一年，”在其他客人離開后，朱莉在我的廚房里憤憤不平地說，“這真是窮奢極侈�！�

我不置可否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將自己的卡地亞手表藏在我家大理石操作臺的邊緣下方，一面默默地安慰自己，我的手表，還有我的生活，在方方面面都與梅蘭妮的截然不同。首先，這塊表不是我一時興起買給自己的，它是柯克送給我的，作為我們結(jié)婚15周年的紀(jì)念禮物。再者，當(dāng)我兒子芬奇小時候給我做禮物和卡片時，我總是愛不釋手，并且為那樣的事已成過眼云煙而傷心難過。

最重要的是，我認(rèn)為自己從來不曾炫富。如果有什么的話，那就是財富讓我頗感難為情。結(jié)果，朱莉并沒有拿我們的錢來抨擊我。她不知道我們到底多有錢，但對其有一個大致的感知，特別是在陪我四處找房子之后，當(dāng)時，柯克忙得不可開交，無暇顧及此事，我在她的幫助下，在貝爾·米德大道找到了我們現(xiàn)在居住的這棟房子。她和她的丈夫、女兒們會定期來我們位于南塔克特的湖邊別墅做客，她也會興高采烈地接手我那些沒穿過幾次的名牌衣服。

不過，朱莉偶爾也會批評柯克，不是因?yàn)樗�像梅蘭妮那樣賣弄，而是因?yàn)樗�有精英主義傾向。我丈夫是納什維爾的一個名門望族的第四代傳人，從小到大上的都是私立學(xué)校，去的是鄉(xiāng)村俱樂部，所以他多少受了些言傳身教，變得有點(diǎn)自命不凡，甚至在他的錢只是來源于家族財富、還算不上窮奢極侈的時候即是如此。換句話說，柯克出身于一個“好家庭”——這個語焉不詳?shù)脑~從來沒有人大張旗鼓地說出口，也沒有人給它下過定義，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它是出身于世家豪門、教養(yǎng)良好、品位高雅的代名詞。也就是說：他出身于布朗寧家族。

我的娘家姓西爾弗就沒有這樣的地位，即使以布里斯托爾的標(biāo)準(zhǔn)來衡量也是如此。布里斯托爾是位于田納西州與弗吉尼亞州交界處的一個城鎮(zhèn)，我在那里長大成人，而朱莉仍然居住在那里。我們并非下等人——我父親為《布里斯托爾先驅(qū)報》撰稿，我母親是一名四年級教師——而是正兒八經(jīng)的中產(chǎn)階級，我們關(guān)于暢享生活的理念是，在一家非連鎖餐館用餐時，每個人都能點(diǎn)份甜點(diǎn)。現(xiàn)在回想起來，我不知道這是否可以解釋我母親對金錢的癡迷。這并不是說她掉進(jìn)了錢眼里，但她總能告訴你誰有錢，誰沒錢，誰在節(jié)衣縮食，誰在入不敷出。話又說回來，我母親幾乎可以對你滔滔不絕地說起布里斯托爾的任何人的任何事情。她不是一個愛說長道短的人——至少不是一個心胸狹隘的人——她只是著迷于別人的事情，從他們的財富、健康到他們的政治觀念和宗教信仰。

順便提一下，我爸爸是猶太人，媽媽是衛(wèi)理公會教徒�！皩捜荼舜�，共同生活”是他們的座右銘，并將這一觀念傳給了我和弟弟馬克斯。我倆都信奉各宗教中更有吸引力的元素，比如基督教的圣誕老人和猶太教的逾越節(jié)家宴，同時對猶太人的罪孽和基督徒的審判嗤之以鼻。這是件好事，尤其是對馬克斯來說，他在大學(xué)期間出柜了。我的父母沒有亂了方寸。如果有什么的話，那就是柯克的錢比我弟弟的性取向更讓他們感覺不適，至少在我們剛開始約會的時候是這樣。我母親堅(jiān)持說，她只是對我不能與她甚為喜愛的我的高中男友特迪復(fù)合而感到難過，但我有時會感到她有一種輕微的自卑情結(jié)，并且，她擔(dān)心布朗寧家的人多多少少會看不起我和我的家人。

公平地說，一個來自布里斯托爾的有一半猶太血統(tǒng)和一個同性戀弟弟，卻沒有信托基金的女孩很可能不是布朗寧家為其獨(dú)子所做的首選。見鬼，我很可能也不是柯克在理論上的首選。但我能說什么呢？他終歸還是選擇了我。我總是告訴自己，他愛上的是我的個性——愛上的是我——就像我愛上的是他一樣。但在過去的幾年里，我開始對我們兩人感到疑惑，想知道是什么讓我們在上大學(xué)時走到了一起。

我不得不承認(rèn)，在討論我們的關(guān)系時，柯克經(jīng)常提及我的容貌。他一向如此。因此，如果我認(rèn)為我的外表與我們在一起的原因無關(guān)，那就太天真了——正如我在內(nèi)心深處知道，他之所以吸引我，部分原因是一個“好家庭”所帶有的光環(huán)和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