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小品：唐宋小品叢書
天才少年，家世顯赫，世稱“河東先生”“柳柳州”，唐宋八大家之一。一生顛沛流離，卻從未放棄詩與遠方。
仕途失意，乃寄情山水之間，善用文字摹山畫水，作《永州八記》，成就山水游記文學一代宗師之稱。
大文豪蘇軾是他的粉絲，“詩豪”劉禹錫是他的知己，與韓愈并稱“韓柳”，與劉禹錫并稱“劉柳”。
其小品雅淡而意味深長，觀察入微，情至其間，即便是小處，亦可見奇景。
卷一 山水游記
始得西山宴游記
鈷鍶潭記
鈷潭西小丘記
至小丘西小石潭記
袁家渴記
石渠記
石澗記
小石城山記
游黃溪記
柳州山治可游者記
卷二 說文論道
與李翰林建書
與韓愈論史官書
與呂恭論墓中石書書
與友人論為文書
答周君巢餌藥久壽書
士王參元失火書
答韋中立論師道書
報崔黯秀才論為文書
復杜溫夫書
送薛存義序
送元十八山人南游序
送僧浩初序
卷三 事理性情
蝜蝂傳
設漁者對智伯
愚溪對
序棋
鞭賈
梁丘據(jù)贊
捕蛇者說
謫龍說
羆說
觀八駿圖說
瓶賦
牛賦
囚山賦
罵尸蟲文并序
哀溺文并序
敵戒
三戒并序
卷四 其他
愚溪詩序
永州鐵爐步志
全義縣復北門記
宋清傳
種樹郭橐駝傳
童區(qū)寄傳
梓人傳
段太尉逸事狀
吊屈原文
祭弟宗直文
始得①西山②宴游記
自余為僇人③，居是州，恒惴栗。其隙也，則施施而行，漫漫而游。日與其徒上高山，入深林，窮回溪，幽泉怪石，無遠不到。到則披草而坐，傾壺而醉。醉則更相枕以臥，臥而夢。意有所極，夢亦同趣。④覺而起，起而歸。以為凡是州之山水有異態(tài)者，皆我有也，而未始知西山之怪特。
今年九月二十八日，因坐法華西亭⑤，望西山，始指異之。遂命仆人過湘江，緣染溪，斫榛莽，焚茅茷。窮山之高而止。攀援而登，箕踞而遨，則凡數(shù)州之土壤，皆在衽席之下。其高下之勢，岈然洼然，若垤⑥若穴，尺千里，攢蹙⑦累積，莫得遁⑧隱�？M青繚白⑨，外與天際，四望如一。然后知是山之特立，不與培⑩為類，悠悠乎與顥氣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與造物者游，而不知其所窮。引觴滿酌，頹然就醉，不知日之入。蒼然暮色，自遠而至，至無所見，而猶不欲歸。心凝形釋，與萬化冥合。然后知吾向之未始游，游于是乎始，故為之文以志。是歲，元和四年也。
【注釋】
①得：發(fā)現(xiàn)。
②西山：在今湖南永州西。
③僇（lù）人：罪人。
④“意有”二句：意時意愿中想要達到的境界，夢中也會有同樣的意趣。
⑤法華西亭：法華寺的西亭。寺在零陵城東，亭為作者出資興建。
⑥垤（dié）：螞蟻做窩時堆積在洞口的浮土。
⑦攢蹙（cuán cù）：緊密聚集。
⑧遁：隱匿。
⑨縈青繚白：青山白水，縈回繚繞。
⑩培（pǒu lǒu）：小土丘。
……
【賞讀】
柳宗元左遷永州是其人生的一大轉(zhuǎn)折。永州荒僻，但山水幽勝，這給了柳宗元很好的創(chuàng)作素材。他寄情山水，遣懷言志，開啟了其文學創(chuàng)作的全盛時期。其中，被明人吳訥稱之為“體之正”的《永州八記》就寫于此時。本文即為《永州八記》的篇。文章很短，但頗具匠心。
明人謝榛在《四溟詩話》中云，文章“起句當如爆竹，驟響易徹”，但本文的首段與古人常使用的開門見山的手法大不相同。作者一開始并沒有直接抒寫文章的主旨，而是先表達出自己的心情“恒惴栗”。此句甚為關(guān)鍵。其時，作者已經(jīng)貶居于此五年了，時間是好的良藥，但這一定律似乎在作者身上不起作用，可見其“惴栗”之深、痛苦之甚。文章一開始即表明這種情緒，既顯示了作者內(nèi)心的痛苦程度，也為后文尋覓西山而改變憂懼之情留下了伏筆。
為了排遣這種痛苦，作者“日與其徒”尋覓勝境，“無遠不到”。但奇怪的是，作者既是特意為了排憂而去，該段卻無一字描述其所見之景，反而花了大量的筆墨不厭其煩地細細描述自己游覽西山之前的經(jīng)歷。實際上，這正是作者匠心所在。僅寫自己的表現(xiàn)，一方面，當然可以看出作者對所游之處的失望和厭倦，一無可看，只好“傾壺而醉。醉則更相枕以臥”“覺而起，起而歸”�？辞樾危斡[未解愁情，只不過是換了一個地方喝酒澆愁而已。另一方面，也是呼應文章題目中的“始得”二字。此二字如清人浦起龍言：“‘始得’有驚喜意，得而宴游，且有快足意，此扼題眼法也。”因為西山難得，美景難遇，故之前的無趣經(jīng)歷才能凸顯出西山的特立獨行與作者見到西山時的那種欣喜與歡悅。
第二段鄭重交代出游的時間，足見此行與往常大不相同，給自己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八烀腿诉^湘江，緣染溪，斫榛莽，焚茅茷”，一系列短促句式的使用很是巧妙，一石三鳥。一般而言，短促的句子，通常在場面緊急時出現(xiàn)，如《荊軻刺秦王》描寫秦庭行刺的精彩片段：“未至身，秦王驚，自引而起，袖絕。拔劍，劍長，其室。時惶急，劍堅，故不可立拔。”句式短，語速快，氣氛之緊張、動作之迅捷，躍然紙上。此處的事件并不緊急，但亦可看出作者急于擺脫內(nèi)心憂懼之情的迫切與期待。同時，此句明寫前往西山道路的艱難，也暗示了西山位置的偏遠，這實際上暗合了自己與西山的共同處境。
登臨西山，作者的表現(xiàn)與之前也迥乎不同。“箕踞”，兩腿張開坐著之意。唐代正規(guī)禮儀仍然是以“正坐”為主，宋代以后才開始流行的坐姿。作為士大夫的柳宗元不會不知道正確的坐姿，此處特意強調(diào)“箕踞”，正是凸顯了作者來到西山后暫別郁悶與愁苦之情，內(nèi)心處于的自由與放松的狀態(tài)，“始得”之意得以彰顯。
有了自由的心態(tài)，才能夠更好地欣賞周遭的美景。
西山之美，在于高峻。古人登高望遠，多有感佩，也多有佳句。如“倚劍登高臺，悠悠送春目”（李白），“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緣身在高層”（王安石），“西北望長安，可憐無數(shù)山。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辛棄疾），“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陳子昂）……但作者并沒有在此抒情，也沒有對行正面刻畫，而是以他物襯之。
先總寫登臨西山后的開闊視野。目力所及，一覽無余，“數(shù)州之土壤，皆在衽席之下”，大有“一覽眾山小”之感。再辨析日所見的山地、峽谷“岈然洼然，若垤若穴”山峰像個小土堆，極言其小，反襯出西山之高也！更有甚者，西山以下，山水相連、云霧繚繞。如此壯美之景，慢慢消解了作者內(nèi)心的郁悶與憂懼，更為重要的是從中悟出了“是山之特立，不與培為類”這一哲理。此句應是全文之文眼。西山地處偏遠，卻沒有自慚形穢；自己貶謫遠地，也不應該愁苦終日，更不應該偏離自己原先的立場與小人為伍。從某種意義上說，此時的西山就是作者自己人林紓在《古文辭類纂選本》中一語中的：“‘不與培為類’，是知‘道’后遠去群小也�！笨梢�，西山的高峻就是對作者要堅持自己高潔品性的昭示。這么一觸動，作者豁然開朗，神清氣爽，胸中的郁結(jié)之氣也隨風消散，直至脫落形骸，神游天外�！坝朴坪跖c顥氣俱，而莫得其涯；洋洋乎與造物者游，而不知其所窮”兩句賦文的筆法，就再也沒有了前文短句所呈現(xiàn)出的緊張與急迫，而是多了一種從容、淡定、灑脫與欣喜。
有意思的是，作者在游覽西山的前后都喝醉了酒，但顯然，這兩次醉酒有著本質(zhì)的不同。前之醉酒，乃是借酒澆胸中塊壘；而登西山后的“頹然就醉”，則是從中感悟了人生真諦之后的愉悅了。......
書單推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