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各種類型的智商測驗,到家長們給孩子報的各種課外班,還有無窮無盡的有關性格的“科學”理論,甚至鋪天蓋地的成功學……繁復紛呈的現(xiàn)象都在不知不覺中指向一個深刻的問題,人類的才能究竟是與生俱來還是源于后天的辛勤汗水?我們在成長、教育與面臨人生選擇時,這些問題一直在叩問著我們。努力還是躺平?“雞娃”還是放養(yǎng)?是改變還是接受自己的性格?
這些日常問題并沒有一個簡單的答案。
從19世紀后半葉,到20世紀,對于人類智商、性格乃至品格是先天還是后天的爭論一直喋喋不休。達爾文、高爾頓、巴甫洛夫、弗洛伊德、涂爾干、喬姆斯基都先后加入這個論戰(zhàn)中,但一切的答案直到21世紀初,人類基因組的秘密被揭開后,才慢慢浮出水面。
基因組從分子生物學層面,為我們更深入探討人類的行為提供了工具。但在過去近兩百年的科學家、哲學家、心理學家的爭論中,無數(shù)思想與實踐層出不窮,在21世紀的時間點上,我們終于有了相對可靠的工具去審視前人的成果。
于是,本書應運而生。本書回顧了近兩百年的先天后天之爭,并通過現(xiàn)代科學的觀點來回顧這場爭論,一點點展開現(xiàn)代生物學與人類行為的畫卷。
而本書能讓我們更了解自己。
|序 言|
“真相揭示:人類行為的奧秘”,英國星期日報紙《觀察家報》2001年2月11日的頭版通欄標題中寫道,“環(huán)境,而非基因,決定了我們的行為”。這事要從克雷格.文特爾說起,他在基因界白手起家,創(chuàng)辦了私營公司來研究人類(他自己的)基因組的全部序列,與一個由稅收和慈善團體資助的國際聯(lián)合組織展開競爭。這一序列—由4個字母排列組合而成的、包含30億個化學字母的字符串,包含了一個人身體構成和運轉所需的全部成分—會在稍晚些時候刊出。初步研究表明,人類基因組中只有3萬個基因,并非幾個月之前許多人估算的10萬個。
記者已經知道相關細節(jié),只不過被禁止登出消息。但是,文特爾在2月9日里昂的一次公開會議上透露了此事。當時《觀察家報》的羅賓.麥凱是會議的聽眾之一,他立即明白3萬這個數(shù)字已不再是秘密了。他找到文特爾,問他這么說是否意識到自己打破了報道禁令,文特爾說自己知道。在基因研究日趨激烈的競爭中,文特爾已不是第一次搶在對手之前讓研究結論登上了頭條!拔覀兊幕蚋静蛔阋宰C明生物決定論是正確的,”文特爾告訴麥凱,“人類物種呈現(xiàn)的奇妙的多樣性和遺傳密碼之間并沒有必然聯(lián)系。我們生存的環(huán)境才至關重要。”
繼《觀察家報》之后,其他報紙也紛紛報道此事!盎蚪M的重大發(fā)現(xiàn)震驚了科學家,基因圖譜中所包含的基因比之前以為的要少得多—DNA(脫氧核糖核酸)沒那么重要了!薄杜f金山紀事報》在該周日晚些時候這樣刊登。各類科學刊物迅速破除之前的禁令,這一消息通過報紙傳播到世界各處!盎蚪M的分析結果是人類基因數(shù)量其實要少得多!薄都~約時報》也發(fā)出這樣的感嘆。這并不僅僅是麥凱曝出的獨家新聞,其實文特爾早就定下了基調。
這一切就像是在締造一個新的神話。事實上,人類基因的數(shù)量多少并不能改變什么。文特爾的發(fā)言中隱含了兩個不合邏輯的推論。第一,基因數(shù)量少說明環(huán)境對人的影響更大;第二,3萬個基因“太少”,不足以解析人類本性,要是有10萬個基因還差不多。人類基因組計劃領導者之一,約翰.薩爾斯頓爵士在幾周后告訴我:即便只有33個基因,每一個有兩種變異(比如打開和閉合),也足以讓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獨一無二。把一枚硬幣擲33次,這33次的投擲結果可以有100億種左右的組合。因此,3萬絕不是一個小數(shù)字,2的3萬次方這個數(shù)字會大于已知宇宙中所有粒子的總和。此外,如果說基因數(shù)量少就意味著更高的自由度,那么豈不是果蠅比人更自由,細菌也更自由,那病毒就成了生物界的約翰.斯圖亞特.穆勒們。
幸運的是,無須通過如此復雜的計算來安撫民眾。這則看似丟臉的消息說蠕蟲擁有的基因數(shù)量比人類要高出兩倍,但沒有人因此便當街垂淚。沒必要扯著10萬這個數(shù)字不放,那只不過是一個胡亂的猜測。然而,在一個世紀以來有關環(huán)境論與遺傳論的爭論無休無止的情況下,這則新聞的刊出有助于推翻先天與后天必然對立的刻板印象。除了愛爾蘭問題之外,先天后天之爭是在剛結束的那個世紀里最沒有進展的爭論。經歷了染色體、DNA和抗抑郁藥的發(fā)現(xiàn),先天后天之爭依然沒有定論。2003年它引發(fā)的爭論的激烈程度絲毫不亞于1953年的那場,那一年發(fā)現(xiàn)了基因結構;同樣也不遜色于1900年的爭論,也就是現(xiàn)代遺傳學開始的那一年。甚至在人類基因組剛誕生時,就有人宣稱這是后天與先天的戰(zhàn)斗。
50年后,人們終于聽到呼吁結束這一爭論的理智之音。人們對于先天后天相互對立有許多種說法,有的說這些已經消亡和完結了,有的說這些是無用和錯誤的—這是一種荒謬的二分法。但凡有一點常識的人都知道,人類是先天與后天交互作用的產物。但是,依然沒有人能終止這場爭論。在聲稱這場爭論無用或已結束以后,提出者本人又投身于斗爭中,開始指責他人過分強調一個或另一個極端。爭論雙方,一方是天生論者,我有時也會稱為基因論者、遺傳論者或是先天論者;另一方是經驗論者,我有時也會稱為環(huán)境論者或是后天論者。
讓我開誠布公地說吧,我認為人類行為是由先天和后天共同決定的,我并不僅僅支持任何一方,但這并不意味著我采取“中間路線”的妥協(xié)方式。正如得克薩斯州政治家吉姆.海托華所說的:“路中間除了雙黃線和動物死尸之外,什么都沒有!蔽蚁氡砻鞯氖牵蚪M的確改變了一切,這并不是因為它終結了這場爭論或讓一方取得勝利,而是因為它充實了雙方的論據(jù),直至使兩者在中間交會。基因如何實際影響人類行為,以及人類行為又如何影響基因,有關這些問題的發(fā)現(xiàn)可以讓我們從一個嶄新的視角來看待這個爭論,先天與后天的關系不再是相互對立,而是交互作用。人類基因的形成可以從后天中找到線索。若要領會已發(fā)生的一切,你就必須拋棄曾經信奉的觀念,敞開心扉。你會進入一個嶄新的境地,在這里,你的基因不再是扯動你行為之線的木偶主人,而是一個被你的行為牽引著的木偶;在這里,本能并非與學習相對立,環(huán)境影響并不如基因那般可以逆轉;在這里,先天專門是為后天而設計的。這些普通且看似空洞的短語第一次在科學中被賦予了生命。我打算從基因組最深的隱蔽處來講述這些奇特的故事,以此說明人類大腦是如何為了后天而塑造的。簡言之,我的觀點就是,我們越是深入地揭開基因組的真相,就能越多地發(fā)現(xiàn)基因受到經驗的影響。
我想象出一張拍攝于1903年的照片。照片上有一群參加某次國際會議的男人,會議地點位于某個時尚之地,比如德國的巴登巴登或法國的比亞里茨。也許“男人”這個用詞并不準確,因為盡管那兒沒有女人,卻有1個小男孩、1個嬰兒和1個幽靈;不過其他人都是中年或老年男性,他們都是白人,大多都很富有。也許是因為與時代潮流相符,這12個人大都蓄有濃密的胡子。他們中有2個美國人,2個奧地利人,2個英國人,2個德國人,1個丹麥人,1個法國人,1個俄國人和1個瑞士人。
唉,這只是一張想象出來的照片,其實照片上很多人互相從未碰過面。但是,就如同1927年在索爾維會議上所拍攝的那張著名物理學家的合影一樣(照片上有愛因斯坦、玻爾、居里夫人、普朗克、薛定諤、海森堡和狄拉克),我的這張照片也捕捉到科學研究里各種新觀念交會的躁動時刻。5我這里提及的12個人,串起了20世紀中有關人類本性的所有主導性的理論。
查爾斯.達爾文,弗朗西斯.高爾頓,威廉.詹姆斯,雨果.德弗里斯,格雷戈爾.孟德爾,伊萬.巴甫洛夫,約翰.布魯?shù)滤?華生,埃米爾.克雷佩林,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涂爾干,弗朗茨.博厄斯,讓.皮亞杰,康拉德.勞倫茲。
我并沒說這些人一定是人類本性研究中最偉大的專家,也沒有說他們都同樣才華橫溢。仍然有許多人,無論是已過世還是未出生的,都值得放到這張照片里。其中應該有大衛(wèi).休謨和伊曼努爾.康德,只不過二人過世已久;還應該有現(xiàn)代理論家喬治.威廉斯、威廉.漢密爾頓和諾姆.喬姆斯基,但他們當時還未出生;當然還得有珍妮.古道爾,她發(fā)現(xiàn)猿猴具有個體差異性;也許這張照片還應該包括一些更有見地的小說家和劇作家。
但是我要表明,這12個人都有一些驚人之處。他們是對的,當然并不是指所有時候都正確,也并非一直都正確,而且我并不是指道德上的正確。他們都在宣揚自己的觀念和批判他人的理念中大獲全勝。他們其中的一兩個有意或無意引發(fā)了對“科學”政策的怪誕歪曲,這將對他們的聲譽造成永久性影響。然而,我說他們全都是對的,是因為他們不遺余力地貢獻出自己原創(chuàng)性的觀念,其中包含了真理的種子,從而為科學之墻添磚加瓦。
人類本性實際上是一個結合體,它混合了達爾文的普遍性、高爾頓的遺傳、詹姆斯的本能、德弗里斯的基因、巴甫洛夫的反射、華生的關聯(lián)、克雷佩林的歷史、弗洛伊德的形成式經歷、博厄斯的文化、涂爾干的勞動分工、皮亞杰的發(fā)展和勞倫茲的印刻效應。你會發(fā)現(xiàn),以上內容都能影響人類心智。所有關于人類本性的論述必須要包括這些才算完整。
但是在此我要開辟一片新天地,如果將一切現(xiàn)象歸為先天與后天,或者基因與環(huán)境的大類里,那是極具誤導性的。相反,如果想要逐個理解所有的現(xiàn)象,你就得了解基因;蛟试S人類心智去學習、記憶、模仿、印刻、吸收文化并表達本能;虿皇菭縿幽九嫉闹魅耍皇且环{圖,也不是遺傳的搬運工。它們在生命過程中是積極的,牽動著彼此開啟或閉合,它們會對環(huán)境做出反應。它們也許在子宮里指揮身體和大腦的形成,但隨即又可能對已建成的東西進行拆卸和重建—這是對經驗的回應。它們既是我們行為的原因,也是其結果。有時候,爭論中“后天”一方的捍衛(wèi)者會為基因的力量和必然性所嚇倒,但他們忘了至關重要的一點:基因是站在他們一方的。
[英]馬特·里德利(Matt Ridley)
英國科普作家,科學家,擁有世襲子爵頭銜的英國上議院議員,紐卡斯爾英國國際生命中心的創(chuàng)始主席,紐約冷泉港實驗室客座教授,他同時還是英國皇家文學會會員、英國皇家醫(yī)學會會員、美國藝術與科學院院士。因其在科學、環(huán)境學與經濟學領域的著作而聞名。早年就讀于伊頓公學與牛津大學莫德林學院,主修動物學,并因對雉雞的繁育系統(tǒng)研究而獲得博士學位。
他的成名作為《理性樂觀派》,同時還著有《基因組》《先天后天》《美德的起源》的“基因三部曲”,以及暢銷書《自下而上》!陡2妓埂冯s志稱其為英國的尤瓦爾·赫拉利。
他也曾因為TED上的演講“When Idea Have Sex”討論思想交融與生物繁衍的相似性而轟動一時。
他的知名科普著作《基因組》中文版曾獲得第一屆文津獎,2021年新版由華大基因CEO尹燁博士翻譯,并得到了包括鐘南山院士在內的8名院士的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