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幕

玉　　理

玉理，阿列豪之子，就是這樣來到了這片被稱作奧多蘭都的地方，在后來的好日子里，他的子嗣在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

玉理九歲的時候，說起來已經(jīng)是大人了，他和父親蜷縮在獸皮帳子里，向下俯瞰著無邊的荒涼大地。就算是在這個世代，這片大地也早已以坎普安萊特之名為世人所知。他打了個小盹兒，當父親用胳膊肘捅了捅他肋下時驚醒了過來。父親用粗啞的聲音說：風暴在減退。

從西方襲來的風暴已經(jīng)肆虐了三天，風暴里夾雜著大雪，以及從拜里爾斯裹挾而來的冰碴。它狂暴的力量猶如無人能夠承受的巨聲鼓蕩于天地之間，將眼前的一切都染成一片陰暗的灰白色。在猛烈的狂風中，搭著帳篷的這道山脊實在擋不住多少風；父子二人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躺在獸皮帳子下面的這片小小空間里，打打盹兒，時不時嚼上一片熏魚，任憑風暴從他們的頭頂席卷而過。

大風將逝，雪片鋪天蓋地飄灑而來，從這了無生機的大地橫掃而過。盡管弗雷耶高懸當空對于身處兩條回歸線之間的獵人來說確實是高懸當空它卻似乎被凍在了天上，僅有微薄的光暈宛如金色輕紗在空中起伏，那流蘇一直垂到遠方大地的盡頭，而輕紗泛起的層層疊疊的波浪則向天頂飄涌，終杳然消失于天穹。這縹緲的光芒并沒帶來多少光亮，更沒有什么暖意可言。

父子二人不約而同地直起了身子，舒展著，跺著腳，胳膊用力拍打著粗壯的身體。兩人都沒說話。也沒有什么可說的。風暴走了�？伤麄冞�得等。他們知道，耶爾克很快就會來了。他們的守夜行動即將結(jié)束。

盡管大地起伏不平，但覆蓋了厚厚一層冰雪后卻也變得毫無特征可言。兩人身后是更高的高地，也覆蓋著雪白的一層。只有北方映出一抹陰沉沉的灰色，猶如一條瘀紫的手臂從天空伸到了海面上。然而，兩個人的目光都一動不動地盯著東方。跺著腳拍打了一會兒之后，他們周圍彌漫起了呼吸帶出的水汽，他們重又窩到獸皮帳子下面等著。

阿列豪把裹著皮襖的胳膊肘支在大石上，撐起身子，正好把拇指架在左頰的凹陷處，將整個腦袋的重量都壓在了顴骨上。他戴著手套的四根手指微微曲起，在眼睛上方搭起涼棚。

他的兒子卻有點不耐煩了。玉理的身子在那身用獸皮縫綴起來的衣服下面不停地蠕動著。他和父親生來都不是這種獵手，他們祖祖輩輩都在拜里爾斯靠獵熊謀生。但是，拜里爾斯的颶風越來越兇猛，嚴寒驅(qū)趕著他們，他們只得和生病的奧妮薩一起到這片氣候更為溫和的平原地帶來。玉理既憂心忡忡，又暗自興奮不已。

他那位身體欠佳的母親帶著姐姐跟她的娘家人在一起，就在幾里地之外。舅舅們之前甘冒風險，滿懷希望地向著冰封的大海進發(fā)，他們乘著雪橇，手持象牙長矛�？捎窭硐氩怀鏊麄冊趺词艿昧诉@連日的風暴。他們是不是正在大快朵頤，用他母親的青銅鍋烹著魚，或者是大塊大塊的海豹肉？他癡癡地幻想著嘴里滿是香噴噴的肉，吞咽下肚的時候都能感覺到那裹在唾液里的筋道，那美味……他空空如也的肚腹隨著這些念頭蠢蠢欲動起來。

那邊，看！父親用胳膊肘猛地一捅他的手臂。

一團鐵灰色的云頭在空中迅速升起，弗雷耶模糊了，一片陰影隨即籠罩了大地。天地間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層模糊的白色，無邊無際。他們駐扎的巖壁下面有一條封凍的大河向遠方伸展出去瓦爾克河，玉理聽說過它。但它被大雪覆蓋著，沒人知道這里是一條河，除非走到上面去。細粉般的積雪已經(jīng)沒過了他們膝蓋，他們能聽到腳下傳來輕微的汩汩聲；阿列豪一陣摸索，把長矛的尖探向冰面，再把耳朵貼在矛桿上，仔細傾聽著腳下暗河的流水聲。對面模糊難辨的土丘就是瓦爾克河的堤岸，不時會看到幾處黑洞洞的豁口，那里有倒下的斷木，掩映在厚厚的積雪之中。再往遠處去就是令人生厭的平原，綿延不絕，無窮無盡，直至東方遙遠的天際�？罩杏粲舻貞掖怪�那縹緲的輕紗，然而就在光暈盡處，出現(xiàn)了一條清晰的褐色細線。

玉理眨了眨眼睛，打量著那條線，繼而凝神望去。父親當然不會錯。父親什么都知道。他胸中涌起一股驕傲，他就是玉理，阿列豪之子。耶爾克就要來啦！

幾分鐘之后，領頭的動物已清晰可辨，無數(shù)野獸一線排開，堅定地邁步向前，它們那優(yōu)雅步伐踢起的雪花猶如一道弧形沖擊波。它們垂著頭一路向前，后面跟著更多的同類，越來越多，望不到頭。在玉理看來，它們好像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他和他父親，并且朝著他們直沖而來。他急切地望向父親，而父親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做了個手勢。

等。

玉理在他的熊皮衣里顫抖起來。食物在向他們逼近，足夠養(yǎng)活弗雷耶和巴塔利克斯照耀下的每一個部落里的每一個人，或是烏特拉所青睞的所有人。

獸群迫近了，就像是一個男人邁著堅定的步伐飛奔向前，玉理絞盡腦汁想象著這是多么大的一群牲畜。此刻，整個大地上有一半的土地都鋪滿了奔走的野獸，鋪滿了夾雜著棕黃色花紋的白色皮毛，而更多的動物還在源源不斷地從東方的地平線上涌出來。誰能想象那有多么恢宏、多么神秘、多么令人驚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