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以其登峰造極的文化輝煌屹立于歷史之巔,人才輩出,星光燦爛。 歷代讀書人都歆慕感嘆不已,著名歷史學家陳寅恪先生便由衷贊嘆道:華夏 民族之文化,歷數(shù)千載之演進,造極于趙宋之世!
宋朝文化的繁榮興盛,與北宋之初與士大夫治天下國策的確立息息相 關,與宋朝從上到下對讀書人的重視和優(yōu)待密不可分。而宋朝之所以優(yōu)待讀書人, 卻是源于宋初皇帝對五代之亂和武將篡位的憂懼。
立國之初,宋太祖在與時任兵部侍郎、樞密副使的趙普交談中表達了這種 深深的憂慮,他說:天下自唐季以來,數(shù)十年間,帝王凡易八姓,戰(zhàn)斗不息, 生民涂地,其故何也?
趙普回答說:此非他故,方鎮(zhèn)太重,君弱臣強而已。(南宋李燾《續(xù) 資治通鑒長編》卷二)
唐末五代以來,五十年間換了八姓十二個皇帝,連年戰(zhàn)亂,生靈涂炭, 關鍵的是帝位不穩(wěn),朝不保夕,其原因便是趙普所謂方鎮(zhèn)太重,君弱臣強。 武將坐大,皇權旁落,因而埋下了武夫亂國、篡權奪位的禍端,這讓同樣是通 過兵變上位的宋太祖心有余悸。
為息兵戈、穩(wěn)權位,使自己的趙宋江山固若金湯,宋太祖采取了偃武修文 之法,甚至揚文抑武,重用文人,壓制武將。這樣做的好處是文氣盛而血氣淡, 經濟繁榮,文化發(fā)達;弊端是將帥弱而軍力虛,軍事水平低下。
北宋從太祖黃袍加身到徽宗靖康之變,前后歷一百六十七年,其 間先有西夏之擾、遼朝之侵,后有金兵南下,屠戮中原。揚文并非不好, 但揚文伴隨著抑武,甚而通過揚文來抑武,后果就非常不妙 了。長期的揚文抑武,導致了文化的極度繁榮,也導致了軍事的極度孱弱,
北宋亡于金,正是這種政策和風氣發(fā)酵到極致所釀成的悲慘結果。 宋欽宗靖康元年冬(1127年1月),金人攻破了北宋首都汴京(今河南開封,
其首府為開封府),金兵的鐵蹄踏破了汴京的每一寸土地,對汴京進行了四個多 月的燒殺搶掠后,立北宋原宰相張邦昌為傀儡皇帝,代治中原,隨后分兩路北歸, 一路押解徽宗一行,一路押解欽宗一行,其中還包括宗室、后宮、大臣、教坊樂工、 技藝工匠等數(shù)千人,以及搶掠的無數(shù)文籍輿圖、金銀珍寶。汴京這座當時世界 上繁華的都市,一夜之間成了鬼城,史稱靖康之變。
金國二太子完顏宗望監(jiān)押徽宗一行,沿滑州(今河南滑縣)、堯山(今河 北隆堯)、真定(今河北正定)向燕京(今北京)行進。終到達東北三姓府(今 黑龍江依蘭)坐井觀天。一路上,金人羞辱皇帝、凌辱妃嬪、折磨大臣、處死 俘虜?shù)氖虑椴粍倜杜e,折磨致死者難以計數(shù),另一路欽宗的朱皇后就是因為不 堪凌辱而投水自盡的。
大隊人馬到達真定,金人在歇息時玩擊球游戲,宗望看得起勁,命令徽宗賦 詩助興,徽宗不敢違,依命作《賦擊球》曰:錦裘駿馬曉棚分,一點星馳百騎奔。 奪得頭籌須正過,無令綽撥入斜門。世事的輪回真是詭異,當年在球場上評頭 品足、吆喝別人作詩助興的徽宗皇帝,如今卻淪為為別人助興的俘虜,國破家亡, 前路渺渺,其內心當五味雜陳、肝腸寸斷吧。
北行途中,徽宗還寫有《燕山亭北行見杏花》一詞:
裁剪冰綃,打疊數(shù)重,冷淡燕脂勻注。新樣靚妝,艷溢香融,羞殺蕊珠宮女。 易得凋零,更多少,無情風雨。愁苦。閑院落凄涼,幾番春暮。
憑寄離恨重重,這雙燕,何曾會人言語。天遙地遠,萬水千山,知他故宮何處。 怎不思量,除夢里,有時曾去。無據。和夢也,有時不做。
杏花開時嬌艷無比,風雨一過即凋殘、敗落,與徽宗此時的境遇何其相似。 昔日榮貴無比,如今無枝可棲,無家可歸,只在夢里可歸。但問題是,有時連歸 去的夢都做不成。∵@種切膚之痛已不能用泣去形容了,王國維在《人間詞話》 中便借用德國哲學家尼采的話謂之以血書者。然而,從至尊帝到階下囚, 其慘痛教訓僅僅幾首詩詞又怎能總結得了呢?
就在徽、欽二帝被俘北去之時,徽宗第九個兒子趙構因以大元帥身份 在河北組軍勤王,成了金兵破城后的漏網之魚,于1127年五月一日在南京 應天府(今河南商丘)稱帝,改元建炎,是為南宋高宗。張邦昌到底不敢做金 人的傀儡,率眾歸附高宗。金人獲悉,又一次舉兵南侵,欲以排山倒海之勢將 南宋政權消滅在萌芽狀態(tài),從而再次拉開了宋金交兵的序幕。
高宗登基之初,除了一個皇室的身份和自命的招牌之外,一無銀錢二無軍隊, 無力與兵強馬壯勇悍兇猛的金兵抗衡,只得帶領那些擁立他的少量朝臣和部眾 匆匆南逃,一逃就是十余年。面對追兵,高宗連招架之功都似有若無,遑論還手, 保命成了他的祈禱。那么,作為宋朝新主的高宗,又會將這個曾經繁榮富 庶的國家和讓無數(shù)讀書人引以為傲的朝廷帶向何方呢?
南宋,一個匆匆成立于敗軍之際的國家,一個從成立之初皇帝和大臣就倉 皇奔竄的政府,一個成立之后卻始終沒有首都而只有行在(臨時都城)的朝廷。 這樣一個如同海中孤帆的朝廷,注定了它的漂泊,更注定了它的屈辱。它是獨 立的國家,還是外族的藩屬?它的臣民,是國民,還是遺民?自建炎南渡以來, 這些問題就像傷痕一樣深深烙印在人們的內心深處,揮之不去,且隱隱作痛。
從靖康之難到崖山覆亡,南宋經歷了艱苦卓絕的生死圖存。在那 外有強敵、內有憂患的一百五十二年時間里,上至居廟堂之高的股肱之臣,下 至處江湖之遠的忠義之士,他們或大聲疾呼、公心謀國,或百折不撓、浴血奮戰(zhàn), 無一例外,都在尋找國家的出路和心靈的家園。雖然其中不乏甘當賣國賊和亡 國奴的無恥之徒,屈膝求和,一隅偏安,但更多慷慨悲歌的賢臣良將、志士仁人, 則在為尊嚴和國格而誓死抗爭,用自己的思想、智慧、理想、信念、勇氣和鮮血, 譜寫了一曲曲忠肝義膽鐵骨錚錚的正氣歌,至今蕩氣回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