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

這只是些故事，除篇《月下小景》在外，本事全部分出自《法苑珠林》所引諸經(jīng)。我因為在青島大學(xué)里教小說史，對于六朝志怪，唐人傳奇，宋人白話小說，在形體方面，如何發(fā)生長成，加以注意，覺得提到這個問題的，有所說明，皆不詳盡，使人惑疑。我想多知道一些，曾從《真誥》《法苑珠林》《云笈七簽》諸書中，把凡近于小說故事的記載，掇輯抄出，分類排比，研究它們記載故事的各種方法，且將它同時代或另一時代相類故事加以比較，因此明白了幾個為一般人平時所疏忽的問題。另外又因為抄到佛經(jīng)故事時，覺得這些帶有教訓(xùn)意味的故事，篇幅雖極短，卻常在短短篇章中，能組織極其動人的情節(jié)。主題所在，用近世眼光看來，與時代潮流未必相合。但故事取材，上自帝王，下及蟲豸，故事布置，又常常恣縱不可比方，只據(jù)支配材料的手段組織故事的文體而言，實在也可以作為大眾文學(xué)，童話教育文學(xué)，以及幽默文學(xué)者參考。我有個親戚張小五，年紀方十四歲，就在家中同他的姐姐哥哥辦雜志，幾個青年小孩子，自己寫作，自己鈔印，自己裝訂，到后還自己閱讀。也歡喜給人說故事，也歡喜逼人說故事。我想讓他明白一千年以前的人，說故事的已知道怎樣去說故事，就把這些佛經(jīng)記載，為他選出若干篇，加以改造，如今這本書，便是這故事一小部分。本書雖署明輯自某經(jīng)，其實則只可說是就某經(jīng)取材，重新處理。不過時下風(fēng)氣，抄襲者每每諱言抄襲，雖經(jīng)明白摘發(fā)，猶復(fù)強詞奪理，以飾其跡，其言雖辯，其丑彌增。張家小五是小孩子，既歡喜作文章，受好作品影響的機會必多，我的意思，卻在告他：說故事時，若有出處，指明出處，并不丟人。且希望他能將各故事對照，明白死去了的故事，如何可以變成活的，簡單的故事，又如何可以使它成為完全的。中國人會寫小說的仿佛已經(jīng)有了很多人，但很少有人來寫故事。在人棄我取意義下，這本書便付印了。二十三年七月二十五日青島。這些故事照當(dāng)時估計，應(yīng)當(dāng)寫一百個，因此寫它時前后都留下一個關(guān)節(jié)，預(yù)備到后來把它連綴起來，如《天方夜譚》或《十日談》形式。但我的時間精力不許我那么辦，到后來不特不便再寫下去，即如寫成了陸續(xù)在《新月》《現(xiàn)代》發(fā)表的幾篇。想把文字修改整齊一下也不容易，就匆匆付印了。這是這本書內(nèi)容前后不大接頭的原因�，F(xiàn)在過了三年，這本書還是只能在字句間秩序上略微改動情形下付印，心中很覺得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