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月27日到2月3日的那段時間，我和程碧在廣州旅行休息了幾天。至于為什么能把時間記得這么清楚，是因為在廣州停留的那幾天里，我寫了幾篇三五千字的民間怪談故事那是我正在準備的新書《荒野故事集》中的幾篇。在每篇故事的后，我總是習慣留下寫作當天的時間和當時所處的地點。事后再看，就會變成記憶中的索引。
2月1日，何殤帶著家里人也來廣州過年。次日我們便約好一起租車去順德探美食。那段時間我正在津津有味地讀《酉陽雜俎》，在去順德的車上，我給何殤他們講了一個前兩天剛讀完的小故事。

有一個書生，獨自居住在老宅苦讀。
某天讀書至深夜，燈下的書案上突然出現(xiàn)了一個大腦袋的小妖怪，只有半尺來高。這小妖怪的大腦袋上，一閃一閃地散發(fā)著星星點點的微光，人看了就會發(fā)昏。見書生在那兒讀書，小妖怪就會湊過去打擾一下；但只要書生一放下書，它就馬上躲遠了。
如是再三，書生不堪其擾，于是心生一計等到那大頭妖怪又一次躲遠之后，他便像之前一樣裝作認真看書，卻暗暗把鎮(zhèn)尺放在了手邊。
大頭小妖果然中計了，又晃著會令人發(fā)昏的大腦袋過來搗亂。
書生抓起鎮(zhèn)尺就砸在了妖怪的腦袋上，只聽啪的一聲，妖怪被擊落在地。
原來那只是一把用了很多年的舊飯勺，那上面還沾滿了已經風干的米粒兒。想來那些一閃一閃的讓人看了發(fā)昏的光點兒，就是這些米粒兒了。

我記得當時何殤聽完了這個故事，立即贊嘆了一句：太幽默了！
何殤是對文學有見地的人，我知道他這么說的意思，不光是說這個故事有趣。這樣的一個故事，里面或許還有某種曠達、感嘆，甚至嘲弄的意味。如果從這個故事所發(fā)生的時代去想，這樣的一個小故事也許只是皇皇大唐宮殿后墻陰影里的一株小草。可是這樣的一株小草讓人難免要想到，那真是個人與萬靈共存的時代！
這種越琢磨越難明的幽微之處，也常常是會心之處，對于豐富我們的生命非常重要。
在我們接受的教育，尤其是語文閱讀理解中，老師常常訓練我們，要去理解、分析、總結一篇文章，由此判斷出這篇文章的主旨，并得出一個明確的結論。在這個日復一日的過程中，我們也就養(yǎng)成了習慣，每當看到一篇文章、一首詩、一幅畫，首先想到的是它到底有著什么含義。
在我看來，這本《怪談故事集》中的故事，不需經過這樣的理性分析，去分析它們到底講了一個什么道理。我們只要好好地去讀那個故事就好了，充分享受讀一篇故事本身所能帶來的愉悅。如果在讀這些故事的過程中，有些故事和其中的形象能留存在你的生命里，值得你在某個時刻去想到它，回味它，那將是寫故事的人的榮幸。
還是《酉陽雜俎》這本唐朝的怪談集，它的作者段成式寫道：
這是一個道士說的，寒食節(jié)這天（我覺得可以理解成我們現(xiàn)在的清明節(jié)），在幽暗不見天日的室內，用一個盆把寒食日吃的飯扣在地上。到了夏天，這些飯粒兒全都會變成蜘蛛。
我偶爾也在想，他這是要說什么呢？
但大多數(shù)時候，當我想到這個小故事，腦海里就是一群飯粒兒變成的蜘蛛在爬。
有的蜘蛛已經開始結網(wǎng)。

張進步
2020年7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