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讀《史記》
一位美國學者的答卷（代序）

張大可

怎樣讀《史記》，在當下學習中國傳統(tǒng)文化蔚然成風的形勢下，無疑是一個大家很感興趣的話題。北京史記研究會會長丁波先生恰好翻譯了一本研究《史記》的書，作者是美國學者侯格睿，希望我看后寫一點評介文字。我欣然接受，愿意為廣大愛好讀《史記》的朋友盡一點力。我發(fā)現(xiàn)侯格睿氏的論著有一種獨特的視角，特別是怎樣讀《史記》，值得分享給廣大讀者。下面就是我的讀后感，分三個題目來說。

一、侯格睿閱讀《史記》的切入點

侯格睿是一位美國當代學者，他寫了一本有助閱讀《史記》的論著：《青銅與竹簡的世界》。這一名稱是不是有點怪怪的？它怎么與《史記》相聯(lián)系呢？書名的副題揭示了謎底：司馬遷對歷史的征服。原來青銅世界與竹簡世界是侯格睿獨創(chuàng)的專門名詞，也可以說是文學形象的比擬術語。這兩個術語是對中國歷史模型文、武兩個層面的摹寫，解剖歷史模型就是侯格睿讀《史記》的切入點。青銅世界，指秦始皇用青銅武器創(chuàng)造的秦帝國這一物質(zhì)世界，代表中國歷史的帝制模型。盡管秦王朝十四年就崩潰了，但帝制制度影響了中國歷史兩千多年，直到1911年的辛亥革命才結束了青銅世界的帝制。竹簡世界，指司馬遷用墨水在竹簡上創(chuàng)造了《史記》這部史書，它是一個道德層面的文化世界，一個比青銅世界更為宏大壯麗的宇宙世界模型，生命力更強。竹簡世界的積淀與延伸，就是司馬遷創(chuàng)造的《史記》紀傳體史籍的積淀與延伸，它伴隨青銅世界的帝制，也影響了中國歷史兩千多年，積淀為二十六史。秦王朝的崩潰與帝制的結束，表明青銅世界只是一個歷史階段。秦始皇想把他的創(chuàng)造傳之萬世，只是一個幻想。司馬遷創(chuàng)造的竹簡世界，還將伴隨時間的流逝與歷史推演無限延伸，是真正的傳之萬世。侯格睿在書中告訴我們，他是把秦始皇和司馬遷兩人作為中國歷史的代表，一個是物質(zhì)世界即制度的創(chuàng)造者，一個是精神世界即文化對物質(zhì)世界的模擬，并展開比擬的。比擬的結果，是竹簡世界取代了青銅世界，也就是司馬遷征服了秦始皇�；癁闀�題就是司馬遷對歷史的征服。

上面的表述，很讓人沮喪（侯格睿用語），是不是有些莫名其妙？為了行文方便，我們把侯格睿的論著《青銅與竹簡的世界》，用侯著二字代稱。侯著全書的語言，如同他的書題一樣，別具一格。侯格睿打破了常規(guī)語言的排列組合，用中國作家王朔的話來說，就是別具一格地碼字碼。例如王朔的愛你沒商量，就比常規(guī)的表達非常愛你或愛死你要幽默得多，有一種不可用語言描繪的韻味，我們姑且稱它為另類語言。這種語言增殖了語言的內(nèi)涵和負荷，它不是一種技巧運用，而是獨特的思維方式。技巧可以學習，思維方式是天才，即個性，無法學習，讀者只能去適應，看懂他，所以稱為另類語言。侯著滿紙另類語言，明明是常見的詞語，由于非常規(guī)的排列組合，不僅要細細咀嚼，還要與前后文大開大合地廣泛聯(lián)系、反復推敲，才能明其所以。

書歸正傳，我們回到侯格睿氏讀《史記》的切入點這一話題上來。其實就是一句話：從解析《史記》的五體結構開始。多么直白的一句話，誰都能聽得懂，但好像是什么都沒有說。問題的關鍵是：什么是《史記》的五體結構？你看到的《史記》五體結構是什么樣的形象？你怎么解析《史記》的五體結構？于是侯格睿氏創(chuàng)造了青銅世界與竹簡世界這兩個另類術語，把青銅竹簡兩個名詞與世界碼在一起，還把二者串聯(lián)起來，青銅與竹簡的世界，是不是打破了語言的常規(guī)組合？侯格睿把他的創(chuàng)造青銅與竹簡的世界用作書題，什么意思？書的副題司馬遷對歷史的征服，就是對書題的闡釋，《史記》的五體結構呈現(xiàn)在侯格睿眼前就是青銅世界與竹簡世界兩個歷史模型。這兩個歷史模型是司馬遷創(chuàng)作《史記》呈現(xiàn)出來的，可以看作是對歷史征服的戰(zhàn)利品。所以征服一詞在這里就是閱讀創(chuàng)作，或者復制的意思。為什么用征服呢？征服有駕馭把控的意思。司馬遷閱讀歷史，把它重新創(chuàng)作或復制出來，可以說是對歷史的把控與駕馭，用征服一詞來描述，十分貼切、生動。征服，還有一層意思，是竹簡世界對青銅世界的征服。侯格睿在書中將司馬遷對青銅世界與竹簡世界的創(chuàng)作過程告訴了讀者。侯氏從《史記·秦始皇本紀》中看到始皇陵的建造與規(guī)模體制，悟出了這是一個青銅世界的宇宙模型。始皇陵的建造用了七十萬人，勞作了幾十年，其規(guī)模體制十分宏大。始皇陵的結構有天文、地理，以及秦始皇建立的帝國制度，這不就是中國古代歷史發(fā)展以及帝制形成的歷史模型嗎？《史記》五體結構所包容的歷史內(nèi)容，不就是竹簡對始皇陵象征的歷史宇宙模型的復制嗎？于是，青銅世界與竹簡世界也就誕生了。兩個模型放到歷史的天平上，是合二為一的，青銅世界是物質(zhì)世界，它是參照物，而竹簡世界是司馬遷對參照物的復制與摹寫，豈不是竹簡世界征服了青銅世界嗎？閱讀《史記》，就要從觀賞、參悟《史記》五體象征的宇宙模型開始，也就是要從凌空的高度鳥瞰《史記》全貌。一本書怎么鳥瞰呢？所以，《史記》在侯格睿眼里，不是一本書，而是一個宇宙模型。直白的一句話，讀《史記》從解析《史記》的五體結構開始，表達不出上述的一大堆思維內(nèi)容，按照常規(guī)的語言敘述或解說也表達不出這些思維內(nèi)容。所以另類語言不是常規(guī)語言的技巧使用，而是一種思維創(chuàng)作，它靠的是作者的靈感與深思。

那么，按侯著的思維方式，是怎樣讀《史記》呢？具體內(nèi)容詳下第二題的解讀。

二、侯著全書的內(nèi)容怎樣讀《史記》

侯著全書共八個章題，中譯文字約17萬字。全書內(nèi)容展開分為三個層次，演示侯格睿閱讀《史記》的方法。章，揭示司馬遷為什么寫歷史，是個層次。第二、三、四章，揭示司馬遷建構《史記》的微觀世界，即竹簡世界的宇宙模型是怎樣搭建起來的，著重分析微觀事例，是第二個層次。第五、六、七章，揭示司馬遷對孔子形象的建構和對秦始皇的塑造，演示對儒家歷史的探究，儒家與秦始皇是兩個宏觀事例的分析，是第三個層次。第八章是呼應章所作的補充和余論。

下面我們對侯著三個層次的內(nèi)容，再進一步作具體的解讀。

章，歷史的意義，揭示司馬遷寫歷史的動機。侯著認為，歷史在中國古代文化傳統(tǒng)中占有重要地位，極為統(tǒng)治者和士人所重視，主要有三個方面的因素：祖先崇拜、崇古意識、官僚主義政治需要借鑒。儒家文化興起加強了崇古意識。歷史能為現(xiàn)實的政治提供合法化的解釋，也能為批評現(xiàn)實政治的負面提供佐證和隱蔽。傳統(tǒng)文化的影響，激勵司馬遷以一種全面和系統(tǒng)的方式總結世界歷史，完成一部中國文化和思想的集大成之作，建立圣人孔子式的功業(yè)，這是個動機。司馬談臨終遺言，要司馬遷以的孝道完成他開創(chuàng)的未竟事業(yè)，即完成《史記》的創(chuàng)作，盡孝道是第二個動機。后來司馬遷受難，承受腐刑的奇恥大辱，更要完成《史記》，留待后人評說，洗刷恥辱，這是第三個動機。第八章的補充論述，著重說歷史有什么用，也提出了三個方面。其一，《史記》寫了許多歷史人物事業(yè)的成敗，提供給人們的教訓是知時變。一個人想要獲得事業(yè)的成功，就要懂得適應時代。其二，歷史是極其復雜的，有時正確的理性的推斷也不可避免失敗，或許直覺的感知更為可貴。李斯的悲劇就是一個典型例證。他的理性告訴他，與趙高合謀發(fā)動政變是錯誤的，但他終還是沿著錯誤的道路走，你從中能吸取什么教訓嗎？其三，一個人要善于了解別人，還要讓人被理解，你的才能才可見用于世，脫穎而出。司馬遷的偉大與高明之處，在于他自己不出來說教，而是給讀者提供創(chuàng)造性的歷史分析機會，自己成為歷史學家，自己從閱讀歷史中引出結論。司馬遷怎樣做到的？侯著第二章到第七章，用六個章題、兩個層次的論述作了回答。

侯著第二、三、四章，揭示司馬遷怎樣建構微觀世界，也就是怎樣創(chuàng)作《史記》的。什么是微觀？侯著沒有作定義式的解說，從這三章呈現(xiàn)的內(nèi)容來看，侯著定義的微觀有兩層含義。其一，指全部《史記》呈現(xiàn)的中國三千年古代史的歷史框架是一個微觀的宇宙世界模型，侯著又稱之為竹簡世界，直白地說，微觀世界就是《史記》一書的代名詞。微觀閱讀，就是《史記》閱讀。其二，微觀的第二個含義，也可以說是更重要的含義，是指歷史細節(jié)，侯著稱之為碎片化的歷史事跡，也就是落實在竹簡上的一件一件歷史事實。兩個微觀的含義合在一起，才能描述司馬遷的創(chuàng)作方法與創(chuàng)作過程�！妒酚洝肺弩w結構的框架，即十二本紀、十表、八書、三十世家和七十列傳，是五大系列模塊，共同構成《史記》這一個宇宙世界模型。這個模型，是司馬遷運用海量信息，也就是海量的碎片化歷史細節(jié)組裝起來的。海量的歷史碎片，每一個碎片，就是一個微觀世界。構建模塊的歷史碎片，是從海量歷史碎片中篩選出來的。創(chuàng)作過程就是篩選歷史碎片再把它們組裝起來的過程。三個章題及其內(nèi)容的敘述，就是還原司馬遷的這一創(chuàng)作過程。

侯著第二、三、四章的題目與釋義如次：第二章，表現(xiàn)世界，指司馬遷組裝完成的模型世界，落實在竹簡上，今天轉換為印刷在紙上的書籍，呈現(xiàn)為五體結構。所以，表現(xiàn)世界，解讀出來就是呈現(xiàn)的歷史模型。第三章、第四章，是對第二章表現(xiàn)世界所呈現(xiàn)出的模型的閱讀，也就是演示司馬遷怎樣選擇歷史碎片把它們組裝起來的過程。侯格睿在前言中有明確的交代，他說：從第二章到第五章，我認為《史記》是一個微觀世界，并演示了如何閱讀它。這里侯格睿對閱讀一詞做了深度的解釋，閱讀就是對司馬遷創(chuàng)作過程的演示。第三章，歷史之網(wǎng)，是對一件事或一個人的閱讀演示，例如魯隱公被弒、衛(wèi)州吁之篡權，是一個個的事件，對魏豹的閱讀演示則是一個人。第四章，事件的意義，是對重大歷史事件或歷史過程的閱讀演示，侯著選擇的是楚漢相爭，為什么漢勝楚敗。本文只評說侯著呈現(xiàn)的讀《史記》方法，具體演示的內(nèi)容，詳侯著，茲從略。

侯著第五章，塑造世界，對應第二章表現(xiàn)世界，是侯著設定的解釋原則。第六、七章，對應第四、五章，是對解釋原則的演示。第六章，圣人的歷史，是閱讀《孔子世家》，探究儒家歷史以及孔子形象的塑造。第七章，爭奪世界，是對秦始皇記載的解讀，秦始皇焚書坑儒，是儒家政治的反面典型。

塑造比起表現(xiàn)，顯然是上升了一個層面。具體說，就是《孔子世家》呈現(xiàn)出來的孔子形象以及儒家學說的道德評判是原本的歷史模樣，還是司馬遷塑造出來的？更深一層的追問是，歷史家筆下的歷史著作，是原本的歷史，還是歷史家塑造的歷史？再深入追問到原始，那些構建歷史的海量的歷史細節(jié)、歷史事實元素是原本的真實，還是塑造出來的？也就是常說的生活真實、事實真實。塑造，換作虛構，在精神世界中也是成立的，那是藝術，那是文學。秀、經(jīng)典的文學名著，所寫的生活真實，并不是事實原型，恰恰是虛構的典型。但有價值的文學虛構，卻是生活原型的升華，離開了生活原型的胡編亂造，不是虛構而是荒誕�！妒酚洝纷鳛槲氖访�著，既是史學，也是文學。毫無疑問，《史記》記事有虛構，否則哪來文學呢？問題不在于有沒有虛構，而在于虛構的文學真實與事實的原型真實，哪個為主，即《史記》性是史學，還是文學？侯著塑造世界對《孔子世家》的閱讀，認為組裝孔子形象的碎片是司馬遷挑選的，有一些碎片不是原型歷史細節(jié)的真實，而是塑造出的，即孔子形象是用文學手法完成的。

侯著在對歷史事件與人物的重新演示或組裝中發(fā)現(xiàn)，同一個歷史碎片多次使用，組裝在《史記》五體不同的模塊上，有不同的記載，甚至有的是互相矛盾的�；蛟S司馬遷對同一事件掌握了不同的資料，但更多的碎片是有案可查的。例如取自《左傳》的同一資料，司馬遷在運用中有的就作了改造，使用在不同的地方還有差別。侯著認為這是司馬遷有意為之，為什么？組裝的需要。按侯著演示的過程，可以作如下推斷。我們?nèi)绻�把已�?jīng)逝去的事實，即歷史比作一幅名畫或者一塊玻璃，把名畫撕得粉碎或把玻璃打成碎片，那么原有的名畫或玻璃已經(jīng)消失了，成為歷史。原來的名畫或玻璃是的存在，既然已經(jīng)消失了、沒有了，只剩下一地碎片，那么，歷史家創(chuàng)作，就是把碎片重新組裝起來。所以歷史家筆下的歷史已不是原來的歷史，不同組裝師復原的顯然不一樣。因為碎片與垃圾混雜，組裝師披沙揀金，把真實的碎片撿拾出來，一些已經(jīng)消失的碎片還要復制即塑造出來。你挑選的真實碎片越多，你不得不塑造的碎片越逼真，那么你組裝的模型就越接近原有的真實。侯著認為司馬遷挑選的碎片，以及他塑造的碎片，是真實可靠的，所以《史記》性是史學，司馬遷是偉大的史學家。

歷史學家組裝出來的歷史有什么用？侯著認為，無論是東方史學，還是西方史學，終極目的，即回顧歷史是為當今服務，從歷史中吸取借鑒。歷史家鮮明地將自己的判斷寫在歷史中告訴讀者，這才是完整的歷史。因為歷史家的判斷是復原歷史的終極目的。希羅多德《歷史》就是這樣的作品。而《史記》，找不到作者司馬遷，他隱身在歷史碎片中，對記述的歷史沒有做出歷史家的結論，《史記》是一部未完成的書，是半部歷史。侯著又指出，實際上司馬遷有很強的自我判斷，他只是沒有直接告訴讀者，而是運用他的組裝模塊，以及對碎片的揮灑調(diào)遣把復雜多樣的歷史面貌呈現(xiàn)給讀者，引導讀者自己對歷史的結論做出判斷，每個讀者都是歷史家。這正是司馬遷的偉大和高明。侯著在后一章和結語中說：通過《史記》的微觀結構，他創(chuàng)造了一個模仿整個世界的模型。 司馬遷的書不僅僅是對他所知的所有時間和地點的描述，它是一部所有時代的歷史。據(jù)我所知，《史記》鶴立雞群，在中國歷史作品中獨一無二。侯著給予了《史記》以崇高的評價。

三、侯格睿氏指引了一條閱讀《史記》的捷徑

侯著本旨并不是為了讀《史記》寫的一本技術指導書，而是探索司馬遷作為一個歷史學家的人格與風格的學術論著。中國學者李長之在20世紀40年代出版的《司馬遷之人格與風格》這部名著可資比較，這里稱之為李著。李著全書共九章，約22萬字，兩書篇幅相差不大，的相似點均為另類作品。這里所指另類的意思，準確地說就是別開生面的一種思維方式。李著描繪的是作者心中作為文學家的司馬遷之人格與風格，侯著描繪的則是作者心中作為歷史學家的司馬遷之人格與風格。兩位作者筆下的司馬遷形象完全不一樣，但司馬遷只有一個，那么，這兩個司馬遷哪一個更接近原型呢？一千個有建樹的作者閱讀《史記》，就有一千個不同的司馬遷形象，而且常讀常新，永遠不會有題無剩義，也就是《史記》將會一代一代承傳下去，永遠不會停止閱讀的腳步。因此，哪一個作者筆下的司馬遷形象更接近原型呢？這一提問與比較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哪一個作者筆下的司馬遷形象更完整，作者引出的判斷是否具有高度的理論價值，對當前有何種有益的借鑒，這才是各自作品的學術價值。李著與侯著的不同點是語言。李著是常規(guī)語言寫出的另類作品，讀起來順暢得多。侯著的另類語言讀起來確實新穎，但另類語言的穿透力與思維模式更加深刻，非常規(guī)語言可比。兩者不在一個評級線上，而又各有千秋。

上述一段話是對侯著的學術價值作的一個交代，不是本文評介的內(nèi)容。本文著重評介侯著帶給讀者的閱讀方法，這是侯著學術價值的溢出價值，但它不亞于本身的學術價值。對于大眾讀者來說，我認為侯著的這一溢出價值比學術價值更有借鑒意義，所以特為之作評介。本文前面、二兩題對侯著閱讀方法已作了具體闡釋，本題再總括侯著閱讀方法的亮點，它給讀者指引了一條閱讀《史記》的捷徑。

侯著閱讀方法有兩大亮點：一是獨特的閱讀視角；一是獨特的閱讀方式。分說于次。

（一）獨特的閱讀視角。此指侯著閱讀的角度為凌空鳥瞰，把握《史記》全貌，表現(xiàn)在三個方面。其一，《史記》五體是一個微縮的宇宙世界模型，五體是模型的五大系列模塊；其二，《史記》記載的歷史內(nèi)容，是從海量的歷史細節(jié)中挑選出來的一部分，這些歷史細節(jié)就是組裝模型的歷史碎片；其三，歷史碎片的排列組合，以及某些碎片多次出現(xiàn)在不同模塊上，有一定的章法。章法就是歷史的判斷，就是司馬遷的創(chuàng)作，司馬遷自己沒有把它說出來，讀者自己去領悟，做出判斷。所以，讀《史記》，人人都是歷史家。顯然，這一方法是指引給讀者的一種思維模式。想一想我們是怎樣讀《史記》的。我敢負責任地說，每一個讀《史記》的人，都是一篇一篇地讀，或者把相關的篇章合成一組來讀，或者把某一個歷史階段的篇章合成一組來讀，侯格睿本人也一定是這樣來讀《史記》的。但是侯氏的閱讀方法與一般讀者大相徑庭的是：侯氏是鳥瞰，一般讀法是在地面上平視。因為《史記》不是一本書，而是一個宇宙世界，鳥瞰才能看到全貌，平視只能看到一個局部。在這里，閱讀已不只是在瀏覽，而是探討、創(chuàng)作，或者叫深度閱讀，要把體會、感悟?qū)懗烧撐�，寫成著作。平視的讀法，是對《史記》記載的一件一件歷史事件的思考，或者是對一個歷史人物的思考，或者是對某一個專題的思考。所以，平視的讀法看到的《史記》五體，是分門別類的編纂史料，做歷史判斷的思維受到局限。侯氏的鳥瞰，有如前述，他看到的是一個宇宙世界模型，做歷史判斷的思維境界上升了不知幾個臺階。

（二）獨特的閱讀方式。一般的閱讀是沿著閱讀的對象思考問題，侯氏的閱讀是演示創(chuàng)作閱讀對象的創(chuàng)作過程，即演示司馬遷的創(chuàng)作過程。侯著在歷史之網(wǎng)中做了淋漓盡致的演示。例如魯隱公之被弒、衛(wèi)州吁之篡權，一般的讀者限于對所見記載作思考，侯著的閱讀則是從模塊上把所有關于魯隱公、衛(wèi)州吁的歷史碎片集中起來按時間順序排列，思考司馬遷為什么選擇這些歷史碎片，它是怎樣組裝在模塊上的，也就是演示司馬遷的創(chuàng)作過程來解釋魯隱公為什么被弒、衛(wèi)州吁是怎樣篡權的。這一閱讀方式與其閱讀視角是緊密相連的。簡明說來，就是閱讀《史記》，我們要探究某一個問題時，首先要從《史記》各體中把相關事件的記述全部集中起來，思考司馬遷為什么要選擇這些歷史碎片。它在各部分，即在各個篇章的記載有何不同，為什么有這些不同，司馬遷是怎么思考的，司馬遷的結論是什么。如果讀者看不到司馬遷的結論，即歷史判斷，讀者自己是怎么判斷的，你自己的判斷就是這一歷史的結論。這一思維路徑，這一閱讀方法，顯然是一條深入思考的捷徑，人人都是歷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