暹羅即今日泰國,作者出于研究習慣仍使用暹羅一詞。本書原著于2014年由康奈爾大學出版社東南亞研究中心出版,收錄10篇文章,將本尼迪克特·安德森一生中關于泰國研究的論文、評論和隨筆按照年份和主題進行綜合編排。其中一篇是他人為該書撰寫的導言,相比于廣告宣傳語、膚淺的贊美之詞,這篇導言深刻的揭示了安德森教授暹羅研究的過程,對于閱讀本書起到了提綱挈領的作用。其余九篇是安德森教授暹羅研究的文章,不僅僅是學術論文,還有一些作者撰寫的導言、影評等,前后逾時40年,對于縱向了解泰國20世紀60年代之后的社會發(fā)展,十分有益,且具有極高的可讀性。例如第一篇《對泰國國家的研究:泰學研究研究現(xiàn)狀》,最早發(fā)表于1978年,雖然發(fā)表于40年前,但時至今日仍是泰國現(xiàn)代政治研究必讀的一篇文章,可以說,作者在這篇文章中的一些觀點,引導了此后40多年的泰國研究,在全球泰國研究領域具有標志性的轉折意義,為此后大量的批判性泰學研究確定了基調。
本尼迪克特·安德森(Benedict R. OG. Anderson)教授逾40年的泰學研究學術之路,如同一條思想之泉,生命之溪,蜿蜒流淌在讀者心間,探索處洞察透徹,反諷處發(fā)人深思。這本書出版于安德森教授去世的前一年,充滿著作者的生命質感和理性思索,如今每每讀來,都像是又一次學術朝圣之旅,更有高山仰止、我心向往之感。
原書封面插圖是一只鱷魚,戴著眼鏡,睜大著眼睛,夾著一本小書。這就是安德森教授對自己學術生命的自喻。泰國有一句傳統(tǒng)諺語Jorakhe khwang khlong,意思是堵塞了河道的鱷魚,引申之意就是故意礙事的人。安德森就是泰學研究領域中的這只勇于質疑、敢破常規(guī)的礙事鱷魚。 印度尼西亞有一句名言跳出椰殼碗,開始留意自己頭上的巨大天空,安德森又是泰學研究領域中的這只躍出椰碗、仰望蒼穹的勇敢青蛙。北京大學戴錦華教授認為,安德森的椰殼碗其實就是封閉、逼仄的世界與視野的隱喻。安德森大膽質疑當時英語學界泰學研究這種封閉、 逼仄的學術視野和阿諛奉承的研究方式,勇敢地撿拾出該領域研究盲點背后的政治含義碎片,并對其進行系統(tǒng)性的分析與構建,徹底顛覆了該領域不證自明的常規(guī)假設,尤其是對軍隊和官僚集團與泰國皇室之間互惠共存、各歸其位、各獲其利的妥協(xié)性同盟方案的揭露,從而奠定了此后批判性泰學研究的堅實基礎!秾μ﹪鴩业难芯浚禾⿲W研究現(xiàn)狀》一文成為四十年來關于泰國現(xiàn)代政治研究的所有嚴肅書目中的必讀文章。泰國法政大學政治系教授卡賢·特加皮讓(KasianTejapira)認為,安德森這本書中的核心觀點形塑了此后四十年的泰學研究并對此后該領域重要成果影響深遠。因此,安德森帶給全球泰國現(xiàn)代研究領域的這場思想激蕩無疑是革命性的。
在國別與區(qū)域研究中,安德森始終保持著一種獨特的距離感,時而親近,時而疏離。他的親近感體現(xiàn)在對所研究的國家與民族,因其對弱小民族命運的同情,對弱小國家出路的關切,對自己白人身份的遺忘, 他被譽為入戲的觀眾。他的疏離感體現(xiàn)在對西方中心主義的研究視角,因其對西方中心主義的批判和嘲諷,對泰學研究傳統(tǒng)視角和既定觀念、分析框架的挑戰(zhàn)和顛覆,自喻為礙事的鱷魚。他堅持深入的田野調查,同時強調保持人類學的研究距離,經常性地融入對象國進行實地考察,又不斷地抽離開來做出比較分析。這種親近感與疏離感的意識并存,局內人和局外人的角色切換,得益于他自幼的跨國教育經歷,也許這就是安德森能夠集融入與抽離、探索與反諷于泰學研究一體的原因所在吧。
在國別與區(qū)域研究中,安德森始終堅持世界歷史眼光。他的學術格局不僅限于一個國家或一個時代,他總是能夠在人類社會歷史時空中自如穿梭,找到貼切的對照物,析理精微,獨辟蹊徑,啟人深思。這得益于安德森的博聞強識和多語能力,他在歷史、 文學、藝術、語言、文化等全球知識方面的豐富滋養(yǎng)為其政治分析確定了整體、寬泛、深刻的研究基調?的螤柎髮W在訃告中將安德森的人生評價為跨越了種種邊界的一生。安德森本人也一直倡導超越邊界,鼓勵區(qū)域研究的整體性。他認為,應該將區(qū)域作為一個整體來進行研究,而非按照學科領域劃分。他的泰國研究一直在跨越學科邊界,而且常?缭降剿麤]有接受過正規(guī)訓練的學科領域,但往往是這些新的領域又帶來了更加廣泛的研究關注點。
安德森從康奈爾大學東南亞研究計劃掌門人、美國印尼研究先驅喬治·卡欣(George Kahin)教授身上理解到了政治與學術的不可分離,秉承以知識介入現(xiàn)實的師門精神,他在《撤軍癥候》一文和致《紐約時報》 的公開信中譴責美國對泰國內部事務的干預和虛偽立場。在以普拉姆迪亞·阿南達·杜爾(Pramoedya Ananta Toer)為代表的印尼偉大文學作品中,安德森開始留意到文學與政治的想象產生關聯(lián)的現(xiàn)實可能與理論可能。 因此,他在20世紀80年代轉向泰國激進文學的翻譯,《鏡中:美國時代之暹羅文學與政治》遴選了十三部泰國當代短篇小說,既反映當代泰國社會的現(xiàn)實問題,又兼顧道德性、政治性和文學性。 20世紀90年代以來,隨著泰國激進政治從核心走向邊緣,泰國左翼思想和左翼話語走向消解,安德森開始關注泰國社會的文化因素,這源自他對政治與文化之間關聯(lián)的敏銳洞察。在每一個歷史階段,他總能察覺到泰國社會中新希望的迸發(fā)之處,哪怕其迸發(fā)的力量是微弱的,哪怕其迸發(fā)的渠道是非主流的。因此,與其研究領域從政治轉向文化同步,安德森的寫作語言也由英語轉為泰語,從學術寫作轉向文化評論,讀者對象由學者群體轉向泰國中產階級。
語言、文化和學術文獻是安德森國別研究的堅實基礎。作者在本書中有大量極具價值的腳注,可以說是安德森泰學研究的閱讀史,或者說是他泰學研究的文獻閱讀路線圖。在1972年蘇哈托(Suharto)阻斷了其印尼研究生涯后,他轉入泰國研究。這時安德森已經具備了比較研究的宏觀視野。面對泰學研究出版物匱乏的狀況,安德森幾乎遍讀了所有的學術成果,并且在腳注中做了盡可能詳盡犀利的闡釋。這些腳注是極其珍貴的泰學研究外語文獻梳理,尤其對接觸外語文獻不多的中國學者而言,同時也讓我們真切感受到了安德森的治學嚴謹。他總是在做好了足夠充分的語言、文化和文獻準備之后才投入寫作,總是在對一國已有獨到觀點之后才展開比較。
翻譯本身就是超越語言文化疆界與時空藩籬,對他者世界進行的探尋與理解、比較與反思。學術翻譯是一個如是我聞、如是我思、如是我譯的過程,是經由語言之橋探究他者世界學人研究思緒的過程,是經由文本注釋探究作者知識圖譜與生命路徑的過程,也是深思窮究、字斟句酌地與作者和讀者進行跨時空對話的過程。學術翻譯是學者邁入更加宏大完整的學術世界、接觸更加淵博精深的學術智識的扎實一步,尤其是國別與區(qū)域研究領域的學者。譯者可以高效拓展更廣闊的國際學術視野,深入了解更多維度的研究視角和觀點,沖破學術研究的單一化思維框架,提升我國區(qū)域國別研究隊伍的持續(xù)學習能力與整體學養(yǎng)水平,包括國內咨政能力和國際對話能力。
本書的翻譯過程對我而言,既是一次學術朝圣之旅,又是一次學術探險之行。幸而在這朝圣與探險的道路上,得到許多學界前輩和同仁的指導和幫助,所獲遠遠不止于讀者眼前的這本譯著了。一部譯著的人名、地名以及有一定社會文化背景的專有名詞的翻譯,對全書的翻譯質量至關重要。相同的人名、地名等專有名詞,在很多譯著中的翻譯千差萬別,可謂百人百譯。究其根本,還是沒有追溯其最原始的拼法和發(fā)音。泰文人名拉丁轉寫是一對一機械轉寫的,無法看出原文的不發(fā)音字母、連讀音變、特殊拼讀等特征……
本尼迪克特·安德森(1936-2015),美國康奈爾大學榮休教授,當代最重要的民族主義理論家,世界著名的政治學家、東南亞研究專家。先后于劍橋大學主修西方古典研究和英法文學、康奈爾大學專攻印尼研究。1983年出版民族主義研究經典著作《想象的共同體:民族主義的起源與散布》。此外還著有:《比較的幽靈:民族主義、東南亞與世界》《革命時期的爪哇》《鏡中:美國時代之暹羅文學與政治》《語言與權力:探索印尼的政治文化》和《椰殼碗外的人生》等。
譯者簡介:
杜潔,復旦大學法學碩士,電子科技大學法學博士,碩士生導師,主要研究方向為泰國政治與社會、馬克思主義與當代經濟社會發(fā)展、高等教育國際化,F(xiàn)任成都大學外國語學院院長、海外教育學院院長、國際合作與交流處處長,泰國研究中心教授,四川省僑聯(lián)特聘專家委員會人文社科法律分委會副主任,成都翻譯協(xié)會副會長。主要著作和譯著有《馬克思主義在泰國的傳播與影響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與《泰國研究回顧》《東南亞研究回顧》(四川大學出版社)等,多篇泰國研究論文和譯文發(fā)表在Aisa Dialogue(《亞洲對話》)以及《東南亞研究》《南洋資料譯叢》等國內外期刊。
一生的承諾:本尼迪克特·安德森的泰國研究(塔瑪拉· 路斯)
對泰國國家的研究:泰學研究現(xiàn)狀
撤軍癥候:1976年10月6日政變的社會和文化面向
《鏡中》導言
暹羅現(xiàn)代謀殺及其演變
共產主義后的激進主義:泰國與印度尼西亞
兩封無法寄出的信
怪獸奇聞:阿披察蓬· 威拉塞塔恭影片《熱帶疾病》在泰國的反應
輪番上演的反諷:廣告牌、雕像和T恤衫
《俗物人間》
譯名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