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代散文作家中,劉亮程是一個獨特的存在,以散文集《一個人的村莊》初登文壇即備受關注,被譽為20世紀中國最后一位散文家和鄉(xiāng)村哲學家。之后創(chuàng)作的長篇小說《捎話》《本巴》等亦反響熱烈,展現(xiàn)了中國當代文學的豐富維度。
本書精選劉亮程經(jīng)典散文近五十篇,包括《狗這一輩子》《寒風吹徹》《阿格村夜晚》《熱斯坦巷早晨》《我正一遍遍經(jīng)歷誰的童年》《遠路上的新疆飯》《樹倒了》《月光里的賊》等,全面呈露作者植根大地的散文創(chuàng)作風貌,同時配以多幅照片,展示了作者不同時期的生命軌跡,以及在木壘書院的耕讀生活場景。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的最后一位散文作家
劉亮程散文導讀
劉亮程可以說是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的最后一位散文作家。
作為60后一代人,劉亮程初登文壇時,不過剛過而立之年,卻仿佛經(jīng)歷了中國農(nóng)村幾千年的世事滄桑。多少莊稼人、牲畜、田野、小麥和樹木,在他的眼中化出化入,生死哀榮。
是豐沃而貧困的土地培養(yǎng)了劉亮程的感情,他的哲學;當他以同樣為土地所賦予的思維和語言,去講述所有一切時,散文界就立刻發(fā)現(xiàn)了:這是一個異類。
劉亮程的作品,如同頓然隆起的一片裸呈的泥土,使眾多文人學者精心編撰的文字相形失色。他的作品,陽光充沛,令人想起高更筆下的塔希提島,但是又沒有那種原始的浪漫情調(diào),在那里,夾雜地生長著的,是一種困苦,一種危機,一種天命中的孤獨無助,快樂和幸福。而整個散文界,卻早已被移植到一個陰涼幽雅的所在了。
對于故土,那村莊里的生活,劉亮程滿懷感恩的深情。在回顧生命的來路時,他是自豪的:看看,我的生命上抵高天,下達深地。這都是我在一個地方地久天長生活的結(jié)果。在早期作品《住久了才算是家》一文中,有一段自白說:我一直慶幸自己沒有離開這個村莊,沒有把時間和精力白白耗費在另一片土地上;在我年輕的時候、年壯的時候,曾有許多誘惑讓我險些遠走他鄉(xiāng)。但我留住了自己,我做得最成功的一件事,是沒讓自己從這片天空下消失。對他來說,家園并非如哲學家所譬喻的虛幻的所在,而是一個同個體生命切實相關的地方。它有著比出生地一詞更為豐富的內(nèi)容,不僅代表空間,而且代表時間,是世代相傳的故事以及現(xiàn)實生活的全部。那里的陽光和空氣早已化為自己的體溫,混合了自己的氣息,即使遠走天涯,仍然留在體內(nèi),激起永久的渴望和懷想。
劉亮程走不出家園。他自稱是一個扛著鐵鍬閑逛的人,因此,在他那里,根本不存在類似城市人的閑情逸致;他不斷轉(zhuǎn)悠,卻依然留在原處;像他描寫的那條老狗那樣,成了村莊的一部分。他一直在內(nèi)心里琢磨:從房子到家,從道路到歸宿,從播種到收獲,從這種活計到那種活計,從這具生命到那具生命。他聽灰鳥動聽的鳥語,他找草繩拉直歪斜的胡楊,他走向蟲子,走向老狗、老馬和老人,體會那垂暮之年的悲愴!逗L吹徹》一文,寫到一個老人在冬天里凍死,他感嘆道:落在一個人一生中的雪,我們不能全部看見。每個人都在自己的生命中,孤獨地過冬。我們幫不了誰。我的一小爐火,對這個貧寒一生的人來說,顯然微不足道。他的寒冷太巨大。應當承認,鄉(xiāng)村的悲劇不同于城市的悲劇,農(nóng)人的悲劇不同于市民的悲劇,前者不但是精神的,也是物質(zhì)的,因此更為慘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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