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是一部以“如何閱讀與思考”為主題的中國當代作家、學者訪談錄。作者在2015年至2018年期間, 以當代中國著名作家、學者的新書為切入點, 采訪作家、評論家、文化學者一百多位, 就如何閱讀與思考進行對話和深入觀察, 所創(chuàng)作的訪談文章發(fā)表于省級黨報《遼寧日報》的名人訪談專欄。本書從中選擇了四十多篇, 訪談對象包括遲子建、何建明、康震、王蒙、金宇澄、王安憶、王蒙、賈平凹、張煒、馮驥才、韓少功、畢飛宇、流沙河等等, 訪談話題從出版到閱讀, 從經(jīng)典解讀到文學創(chuàng)作, 從哲學、文學到歷史, 十分豐富, 并按年度順序
為了向讀者推薦這部可讀性強又接地氣的長篇小說,也為了請賈平凹與讀者分享他多年來對鄉(xiāng)村生態(tài)的思考,《極花》甫一出版,我便對賈平凹進行了專訪。稿件2017年3月12日刊于《遼寧日報》閱讀版,被中國作家網(wǎng)等轉(zhuǎn)載。
這是那個年代的故事
高慧斌:您是怎么想到要關注一個婦女被拐的話題?10多年前遇到的真事,怎么時至今日才訴諸筆端?
賈平凹:10多年前一夏無雨,認為兇歲,在西安城南的一個出租屋里,我的老鄉(xiāng)給我訴苦。他是個結巴,說話時斷時續(xù),他老婆在簾子后的床上一直嚶嚶泣哭。
“人走了,”他說,“又回,回那里去了!
那一幕我至今還清清晰晰,他抬起腦袋看我,目光空洞茫然,我驚得半天沒說出一句話來。他說的人,就是他的女兒,初中輟學后從老家來西安和收撿破爛的父母僅生活了一年,便被人拐賣了。他們整整三年都在尋找,好不容易經(jīng)公安人員解救回來,半年后女兒卻又去了被拐賣的那個地方。
事情竟然會發(fā)展到這樣的結局。他老婆還是在哭,我的老鄉(xiāng)就突然勃然大怒,罵,抓起桌子上的碗向簾子砸去。我沒攔他,也沒一句勸說。桌子上還有一個碗,盛著咸菜,旁邊是一篩子蒸饃和一只用黑塑料筒做成的花盆,長著一棵海棠。這海棠是他女兒回來的第三天栽的、那天,我的老鄉(xiāng)叫我去喝酒,我看到他女兒正往塑料筒里裝土。我趕緊把咸菜碗、蒸饃篩子和海棠盆挪開,免得他再要抓起來砸老婆。
我終于弄明白了事情的緣由。是他女兒回來后,因為報紙上、電視上連續(xù)地報道著這次解救中公安人員的英勇事跡,社會上也都知道了他女兒是那個被拐賣者,她被人圍觀,被指指點點,他們說她生下了一個孩子。從此他女兒不再出門,不再說話,整日呆坐著一動不動。我的老鄉(xiāng)擔心女兒這樣下去不是要瘋了,就是會得大病,便托人說媒,希望能嫁到遠些的地方去,有個誰也不知道女兒情況的婆家。但就在他和媒人商量的時候,女兒不見了,留下個字條,說她還是回那個村子去了。
高慧斌:小說中,您通過一個農(nóng)村女孩的命運關注一個人的活法,但其實又不僅僅是關注一個人的活法,您講述的是那個年代的故事。如今,您如何看待那個年代?如何看待城鄉(xiāng)的變化?
賈平凹:《極花》的素材來源是10多年前的一個真實事件,而這10多年來,打擊拐賣婦女兒童的力度很大,但拐賣婦女兒童的事仍在發(fā)生!稑O花》是寫了一個被拐賣的婦女,卻并不是一個拐賣故事,它繼續(xù)的仍是我多年來對鄉(xiāng)村生態(tài)的思考與認識。
盡力超拔到存于人性的層面
高慧斌:您在寫作中沒有去關注案件本身,而是去挖掘當?shù)厝说纳詈途駹顟B(tài)。小說提醒我們的是即使在當下中國如此充分發(fā)展的情況下,鄉(xiāng)村仍然存在著“前現(xiàn)代”的生活和經(jīng)濟狀況,但您的描寫卻不是一團糟的黑暗,這是有意為之,傳播正能量嗎?
賈平凹:關注社會是這一代作家的使命,也是這一代作家的“品種”而小說又是小說,《極花》也不是寫社會的小說,它在盡力超拔到存于人性的層面。中國的鄉(xiāng)村有過去的鄉(xiāng)村常態(tài)生活,更有如今城市化進程中的鄉(xiāng)村衰敗凋敝,這種劇烈的變化,使我們有一種痛,卻說不清是欣然,是悲苦,但我也意識到,正是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才是我在小說里要寫的。
高慧斌:寫作中您稱“一些事像刀刻在心里”,是什么事使您如此刻骨銘心?這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情結?
賈平凹:人的一生總有一些事結在心上,這些是難以向人說的,有些說出來又全不是。寫作也有許多心結,比如現(xiàn)在讀李商隱的詩,他肯定是有所指的,否則沒有那種生命的體驗,是難以寫出那么好的句子來的,但李商隱并沒說過。
高慧斌:《極花》的名字是您小說中的一種植物,在冬天是小蟲子,夏天又變成草和花。起這樣的名字有何寓意呢?
賈平凹:我的小說喜歡追求一種象外之意,《極花》中的極花、血蔥、何首烏、星象、石磨、水井、走山、剪紙,等等,甚至人物的名字如胡蝶、老老爺、黑亮、半語子,都有著意象的成分,我想構成一個整體,讓故事越實越好,而整個的故事又是象征,再加上這些意象的成分渲染,從而達到一種虛的東西,也就是多意的東西。可惜我總做不到滿意處。
寫了幾十年我仍弄不清小說是什么
高慧斌:您在《帶燈》中生動地呈現(xiàn)出鄉(xiāng)村的現(xiàn)實情境,《老生》您又回到古老的情境中反照當代的生活。與這兩部作品相比,《極花》的成功之處在哪里? 賈平凹:《帶燈》《老生》《極花》各是各的事,題材不同,要表達的東西不一樣,寫法也就不一路了!稑O花》的情節(jié)非常簡單,人物又不多,只能現(xiàn)在這種處理,字數(shù)也當然短了。
高慧斌:評論家施戰(zhàn)軍說“極花”表達了另一種生命觀,它有一種對人的命運的體恤!皹O花”似乎是一種女性立場,但隱現(xiàn)著作家更寬憫的情懷和人性立場。您認可這樣的評價嗎?
賈平凹:《極花》在《人民文學》雜志上發(fā)表后,我讀到了六七篇報刊上的評論,我感激著他們對我的關注。施戰(zhàn)軍的文章很好。一部作品的實際功能就是作者、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