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漫畫家的藝術(shù)生涯三級跳遠

毛時安（上海交通大學人文藝術(shù)研究院客座研究員）

古人云，看似尋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卻艱辛。西人說，精神痛苦地受孕，卻幸福地分娩。成功者從來不是童話和神話，只是一部現(xiàn)實主義的連載小說。辛遙送給我一幅扇面。上題“生命在于運動，資金在于流動，朋友在于走動”。作為常走動的朋友，我?guī)缀跄慷昧怂�漫畫�?

涯的“三級跳遠”。

第一跳，破釜沉舟，只是為了許身漫畫。1978年改革開放春風化雨，華君武、丁聰、張樂平、方成這些老漫畫家作品點燃了辛遙漫畫創(chuàng)作的熱情火苗。他加入上海市工人文化宮漫畫創(chuàng)作組不久，1979年10月30日，第一幅漫畫《勤“揀”持家》見諸《工人日報》。雙喜臨門，1980 年大年初一《解放日報》又有漫畫《各有所賞》赫然在目。其時，鄭辛遙就職于上海電報局辦公室。在計劃經(jīng)濟時代，性格平和的他毅然決然地砸掉自己手里端著的那個讓多少人羨慕不已的金飯碗，停薪留職，當了自由職業(yè)的漫畫家。領導開明，成全他“凈身出戶”，許身漫畫。溫吞水沸騰了，大有壯士斷腕的勇氣！1985年元旦他開始蝸居在家，美滋滋地做起自己的“專業(yè)”漫畫家了。

第二跳，一腳踏進《漫畫世界》的大門。也是蒼天有眼，《新民晚報》的《漫畫世界》創(chuàng)刊�！度齻�和尚》的導演阿達向《三毛流浪記》的作者張樂平、動畫片《小蝌蚪找媽媽》的藝術(shù)指導特偉推薦說，“上海有個年輕人喜歡畫漫畫，單位的鐵飯碗也不要了，情愿在家創(chuàng)作漫畫”。畫家黃永玉說，“人生在世，我是比較喜歡上海的，上海是個開眼界的地方”。上海是中國現(xiàn)代漫畫發(fā)源地，3平方米的辦公室集中了華君武、丁聰、張樂平、方成、特偉這些中國漫畫界最有才華的前輩大師，還有國際動畫界知名的上海美影“三劍客”阿達、詹同、王樹忱。鄭辛遙在這支中國漫畫的“夢之隊”懷抱里，如魚得水。每次編委會、審稿會，前輩大師片言只語的精彩點評，讓他如阿里巴巴闖進那個滿目金銀財寶的山洞一樣，開眼界，長見識，從學徒到滿師，收獲了對漫畫本質(zhì)的理解和創(chuàng)作的領悟。辛遙勤奮好學、為人熱情謙和低調(diào)，大概還有他那胖乎乎滿是喜感的長相，也讓前輩們歡喜不已。華君武稱他是上�！� 華辦”。他的漫畫時常得到這些前輩大師的指點。真是水漲船高。1987 年， 他的《無題》《萬無一失》《馬拉多納漫畫肖像》在日本、比利時、意大利連中三元。一路上語言不通， 以漫畫交流，一周途經(jīng)六國，成為中國漫畫出國領獎第一人。懷著一顆驛動的心，1988 年他異想天開，以求讀生簽證，帶著前輩的介紹信，到日本逐個拜訪漫畫家。結(jié)束東瀛漫畫之旅，1989 年又受邀保加利亞漫畫比賽， 成為中國擔任國際漫畫評委第一人。域外之旅，既讓年輕的畫家有了一份難得的國際視野， 學會了漫畫的國際語言， 同時也以他的漫畫讓國外同行認識了當代中國人樂觀、幽默、開朗、熱愛生活、富于想象、善于思索的精神氣質(zhì)。

第三跳， 即是本文開頭的一幕，《智慧快餐》開店營業(yè)， 三十年精心打造一塊金字招牌。讓趙超構(gòu)先生為代表的《新民晚報》的市民文化傳統(tǒng)， 在漫畫中得到了文脈的傳承。

三十年來， 鄭辛遙像一個喜歡搭樂高的快樂孩子，用一塊塊來自萬花筒般五彩斑斕生活的積木， 壘起了1 500 張洋洋大觀的《智慧快餐》。他那雙鑲嵌在略帶喜感的圓圓臉上的眸子， 透過同樣圓圓的鏡片， 始終友好而帶著善意地觀察著我們的時代，深情地看著腳下這座城市的變化和生活在其中的蕓蕓眾生的生態(tài)與心態(tài)，用他的機智和幽默，跟隨著時間的演進而思考。文字雋永，線條洗練，圖式明快，幾乎可以一眼看穿，清澈見底，但卻像一壺頂級龍井或鐵觀音，回味甘甜而悠長，形成了其漫畫溫婉而不失深思，諷刺而又優(yōu)雅的輕喜劇風格。讓深刻深邃的人生哲理和思想，變成了大眾喜聞樂見的“思享”，成了上海這座城市里持續(xù)了三十年而且繼續(xù)演出的為廣大讀者牽掛在心的文化輕喜劇�！吨腔劭觳汀�20周年畫展，美術(shù)館工作人員驚嘆人員爆棚，“張曼玉到美術(shù)館也沒這么多人啊”！在一個紛繁激變的時代，《智慧快餐》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我們，人為什么活著，人如何活著，人如何面對司空見慣的生活陋習，人如何去追求更美好的生活？不斷認識自己，正視自己。

辛遙曾謂我“自得其樂、助人為樂、知足常樂”的三樂主義。其《智慧快餐》三十年畫冊精選418幅作品，四大部分，13個主題，其名“智得其樂”。新增“一樂”，豈非四樂主義哉？

（本文系《智得其樂——“智慧快餐”漫畫專欄三十年》導言《大都市文化的輕喜劇》的節(jié)選，作者：毛時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