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由張幼儀口述,道出自己波瀾起伏的一生,作者張邦梅是張幼儀的侄孫女。書中蘊藏著張幼儀面對時代之變、婚姻之叛、喪子之痛,仍能堅守自我,向上生長的堅韌,以及擺脫傳統(tǒng)桎梏的勇氣。
張幼儀作為徐志摩“包辦婚姻”的原配、“中國第一樁西式離婚案”背后的女人,一直被人們想當然地認為是“裹小腳的鄉(xiāng)下土包子”,這本由張幼儀的侄孫女張邦梅寫就的祖孫二重回憶錄,娓娓道出了張幼儀鮮為人知的、溫婉堅強、不畏改變的一生。通過這本書,我們可以了解一位中國女性在面臨時代巨變之下的經歷與選擇,一窺近代以來中國女性群體的處境與走向。
張幼儀在不重視女性教育的傳統(tǒng)中國社會長大,在家人的安排下嫁給了門當戶對但素未謀面的徐志摩,并產下一子。后隨丈夫奔赴西學,遭到嫌棄,在懷第二個孩子四個月時被掃地出門,剛生產不久被迫簽下離婚協(xié)議書,無意間成為“中國第一樁西式離婚案”的女主角。在離婚后,她意識到自己也應該像其他青年人一樣,進一步接受教育和新思想,靠自己的努力在社會立足。離婚之后,她回國擔任了上海女子商業(yè)銀行的副總裁,料理服裝店鋪的生意,獨力撫養(yǎng)孩子,出于她對自己的要求與責任,在徐志摩父母十分需要她的時候也能表現出極具分寸感的處事方式。甚至在徐志摩不幸去世后,她還對其遺孀陸小曼進行觀照,用她自己的話說,“覺得觀照她也是自己兒子的一份責任”。
這本書從侄孫女的視角寫就,每一章是以祖孫各自敘述的方式展開,孫女的敘述中,也彰顯了一種在東西方文化沖突中,尋找自己的定位的過程和勇氣。文字平實、真誠,兼具古典之韻味和現代之表達,蘊藏著祖孫兩輩人擺脫命運桎梏的動人勇氣和智慧,也撥開作者內心的中西文化迷霧。張幼儀和張邦梅各自為中國婦女的經歷書寫了值得記憶的一頁,對生活在現代的女性而言,更是一件寶貴的禮物。
徐志摩、林徽因、陸小曼都是耀眼的明星,相形之下,遭受婚姻和人生巨變的張幼儀,發(fā)出的聲音很少,本書是一種歷史空白的填補。用作者的話說,“記述了張幼儀的故事和感受,讓她也有講話的機會”。
張幼儀,名嘉玢,1900年出生于江蘇寶山,企業(yè)家,銀行家,詩人徐志摩的原配妻子。1915年與徐結婚, 1922年應徐要求同意離婚。后于東吳大學教授德文,又于1928年擔任上海女子商業(yè)儲蓄銀行副總裁,開辦云裳服裝公司等。1953年再婚,1988年病逝于紐約。 張邦梅,張幼儀的侄孫女。出生于波士頓,畢業(yè)于哈佛大學東亞研究系,主修中國文學;哥倫比亞大學法律碩 士,曼哈頓律師事務所合伙人。 譚家瑜(譯者),中國臺灣大學歷史系畢業(yè),美國得克薩斯大學奧斯汀分校新聞學碩士。
楔子
第一章 一文不值
第二章 三寸金蓮
第三章 福祿壽喜
第四章 嘉國邦明
第五章 女子的教育
第六章 臘雪寒梅
第七章 不三不四
第八章 如君之意
第九章 小腳與西服
第十章 賢賢妻子
第十一章 詩人喲
第十二章 感傷之旅
第十三章 尷尬地位
第十四章 尾聲
后記
附錄:紀事表
簡體字版編后記
第九章 小腳與西服
我們搬到一個叫作沙士頓(Sawston)的小鎮(zhèn),那地方離康橋大學大概有六英里遠。多虧狄更生,徐志摩就要在這所大學的王家學院當文科特別生了。我們租了間有兩個臥房和一個客廳的小屋,從客廳的凸窗可以俯視一條都是灰沙的小路。我們住的那條街只有三棟房子,環(huán)繞在我們四周的是羊兒吃的青草地。屋子后面通向一座高起的陽臺,再走遠一點兒,有個旁邊長滿雜草和灌木的池塘,就和張家合院后頭一樣。
起初,我希望學點兒東西。徐志摩請了個女老師來家里教我英文。后來英文課半途而廢,因為那個女老師埋怨她要走的路太遠,當時我已經學完字母表,會講“早安”和一點點會話。我事后才納悶,為什么我沒有堅持要她或是徐志摩讓我繼續(xù)上課。不過,那時候有太多事要忙了:買東買西,打掃內外,還有料理三餐。
我來英國本來是要夫唱婦隨,學些西方學問的,沒想到做的盡是清潔房子、洗衣服、買吃的和煮東西這些事。許多年以后,我和第二任丈夫蘇醫(yī)生一起回沙士頓,很訝異當年自己是如何在那小屋里安排每天的日子的。我好像家鄉(xiāng)的用人一樣,坐著公共汽車去市場,再拖著食物回家里。有幾個星期,我們接到徐家寄來的包裹,里頭裝了些中國土產和烹飪配料,可是大多數時候,我都是靠自己張羅吃的。我不曉得自己是怎么辦到的。當時我啥事也不懂,又老是缺錢用,徐志摩給我的生活費幾乎不夠支付家用。市場離家很遠,所以我大部分時候都仰仗一個把貨車停在我們家門前,賣我新鮮食物的菜販。那時候,我知道的事情真是少!我記得我們客廳的壁柜里有個奇怪的機器,我不曉得那是吸塵器,所以一直用掃把打掃。
那時我有沒有想過我們夫妻都到西方以后,丈夫對我的態(tài)度會有所改變呢?在中國,夫妻之間應該保持距離,尤其是在公婆面前,以表示尊重?墒窃谖鞣剑臀覀儍扇艘黄,徐志摩和我本來可以為所欲為。不過,只有徐志摩做到了,他愛來就來,愛去就去。雖然如此,他總是在家吃午飯和晚飯,也許是因為我們太窮了吧!如果飯菜好吃,他就一句話都不講;要是飯菜不好,他也不發(fā)表意見。他的心思飛到別處去了,放在書本與文學、東西文化上面。
今天你們年輕人知道怎么樣討論事情,像你大概就會嘗試和你先生商量大小事情,可是當年我沒辦法把任何想法告訴徐志摩。我覺得我找不到任何語言或辭藻說出:我知道自己是舊式女子,但是若有可能,我愿意改變。畢竟我人在西方,可以讀書求學,想辦法變成飽學之士?墒俏覜]法子讓徐志摩了解我是誰,他根本不和我說話。我和我的兄弟可以無話不談,他們也和徐志摩一樣博學多聞,可是我和自己的丈夫在一起的時候,情況總是:“你懂什么?”“你能說什么?”他騎著自行車往返于沙士頓火車站和康橋之間,有時候乘公共汽車去校園。就算不去康橋,他每天早上也會沖出去理發(fā),我完全不能理解他這個習慣,覺得他大可以簡簡單單地在家修剪頭發(fā),把那筆錢省下來,因為我們好像老在等著老爺寄支票來。可是,徐志摩還是我行我素,做了好多我無法置喙的事情。
就拿郭君作例子吧。他的名字叫郭虞裳,我搞不清楚這個人為什么會有一天出現在我們家,然后就搬進來和我們同住了。起先,我以為是徐志摩需要那筆房租,F在回想起來,又認為大概是郭君一直獨居,而徐志摩告訴他,住在一間有人燒上海菜給他吃的房子,日子會好過得多;也可能是徐志摩不想和我大眼瞪小眼地獨處?傊,郭君住進了另一間臥房。在這之前,徐志摩一直用那間房當書房。郭君不常去康橋,而是整天待在房里用功。所以,如果他要散步的話,有時候會和我一道去市場,或是到雜貨鋪幫我取些東西。我感謝有郭君為伴,至少他會和我聊聊。
我白天很少看到徐志摩,他總是在學校。不過,有一次他帶我去康橋看競舟,還有一次帶我去看范倫鐵諾的電影。我們必須得在白天去看電影,因為晚上沒有大眾交通工具可搭。我們本來打算去看一部卓別林的電影,可是在半路上遇到徐志摩的一個朋友,他說他覺得范倫鐵諾的電影比較好看,徐志摩就說,哦,好吧。于是我們掉頭往反方向走。徐志摩一向是這么快活又隨和。
他是個藝術家兼夢想家,而我卻完全相反。我們本來要去看卓別林的電影,結果卻去了別的地方,這讓我不舒服。當范倫鐵諾出現在銀幕上的時候,徐志摩和他朋友都跟著觀眾一起鼓掌,而我只是把手擱在膝蓋上,坐在漆黑之中。
我們在沙土頓的生活過得窮困潦倒。如今我一讀到描寫康橋的文章,就會想到當初我可以做的種種有趣的事情。我可以沿著幾座古橋散步,欣賞那群建筑的結構;也可以坐在康河岸上純粹享受自然。在硤石的時候,我渴望出門四處逛逛看看,可是家人不準我單獨上街。到了沙士頓,我有出門的機會,卻沒有出去。
隨著夏日的熱浪來襲,我身上出現了有小生命的征兆。我從懷阿歡的經驗確認了早上出現的反胃和虛弱的癥狀。在硤石的時候,我想要也需要生孩子;而在沙士頓,我不知道要怎么辦。懷孕期間我要怎么料理家務?我能在這兒養(yǎng)孩子嗎?我有必要回硤石嗎?為了要怎么樣把這消息透露給徐志摩,我左思右想了好幾天。有天下午,我趁郭君出門時跟他說了大概。
徐志摩聽了立刻說:“把孩子打掉!
我這輩子絕沒料到我會得到這種反應。就我所知,打胎是有生命危險的,只有瀕臨絕境的女人(有了外遇,或者家人快要餓死、喂不飽另一張嘴),才會冒險打胎。
于是我說:“我聽說有人因為打胎死掉了!
徐志摩冷冰冰地答道:“還有人因為火車事故死掉呢,難道你看到人家不坐火車了嗎?”說完就沒耐心地別過臉去。
“可是我要去哪里打胎?”我問。
他搖搖頭說:“你會找到地方的,這種事在西方是家常便飯。”
在中國,生孩子是件有福氣的事,特別是生男孩。為了延續(xù)香火和敬奉祖先,有必要生小孩。我父母和公婆知道我又懷孕了,一定會高興得跳起來。可是徐志摩并沒有考慮這些,他從西方擷取了另外一種習俗,要我把孩子打掉,好像生下這孩子是個恥辱似的。要是我們的雙親知道他把另外一個孫兒從他們手上奪走的話,他們會說些什么呢?
與我們相鄰的房子住了一對姓胡的中國夫婦,兩人都在康橋讀書,而且是聽了徐志摩的建議,搬來沙士頓的。他們家距離馬路比我們家還遠,所以他們經常穿過我們家后院去學校。和徐志摩談過這件事的第二天,我在后面陽臺晾衣服的時候看到了胡太太,就對她招了招手。
過了幾分鐘,她攀上階梯,走到陽臺和我寒暄:“你好忙啊,就跟平常一樣,我方才還在想,去城里的時候要順道問候你呢。”
那天我一整個早上都在想打胎的事,而且決定要問問胡太太,看她在這方面知道些什么。我想盡快打聽到消息,以防徐志摩再問起我這件事。
胡太太漫不經心地倚著陽臺的欄桿,擺出一副好像我們天天都討論打胎的模樣說:“這個,今年倫敦才剛成立了第一家節(jié)育診所,你說不定可以到那兒打。”
我問:“可是安不安全呢?”同時煩躁地看著正在晾曬的一塊桌布上假想的污點,好躲避胡太太探詢的目光。
“我不曉得,”她回答,然后好像在回想某件事情似的頓了一下,“說老實話,我聽說到法國打胎比在英國打安全!
接著,她用已經要結束這段談話的語氣強調說:“所以啊,如果我是你的話,我會去法國打。”
說完,她就走下陽臺階梯繼續(xù)上路了,我向她道謝。我看得出來,打胎這件事對她來講似乎是個相當容易的決定。我很好奇她是怎么知道所有信息的。難道她自己打過胎?是不是所有中國女人一搬到西方就做這種事?
我搞不懂了。我們的小孩是老天爺送給徐家的禮物,為什么會有人想毀了他?身為這孩子父親的徐志摩,怎么可以如此無情?如果他擔心我沒辦法在西方撫養(yǎng)這孩子的話,我為什么不干脆回硤石生算了?
在我們整個婚姻生活里,徐志摩和我從沒有深切交談過。可是,因為是我哥哥幫我挑上他的,而且我知道他的家庭教養(yǎng)和背景,所以我信賴他。我認為他是個值得尊敬、對家人和宗親誠實無欺的人,所以我期望自己下半輩子都順著他。在徐志摩告訴我去打胎以前,我心里從沒動過懷疑他的念頭。
可是,過了這些日子以后,我發(fā)現自己懷疑起這個讓我懷了他孩子的男人。難道我一直看錯了徐志摩,一廂情愿假想他是個以學術才華光宗耀祖、事父母至孝、為人正直的丈夫嗎?如果是這樣,那么四哥、老爺和老太太也走眼了。我沒法子相信這點。
假如徐志摩的一言一語暗示了他的想法或態(tài)度的話,他就不是我所嫁的那個人,也不是那個為了盡孝道而寫家書給父母、順從他們的愿望待我如妻子的人了。他變得完全不一樣了,不只是衣著西化,連想法也洋化。我被他這種轉變搞糊涂了。這變化是怎么發(fā)生的?難道是他的朋友,比如狄更生,還有其他我不認識卻聽到他和郭君談及的人造成的嗎?還是他求學和讀書造成的?這是令徐志摩改變的原因嗎?
二哥在西方待的時間比徐志摩久,他的態(tài)度并沒有變這么多。這也許不是時間的問題,而是個人的問題,是一個人接不接受改變的問題。從小,我就聽二哥說我生在一個變遷的時代,如果是這樣的話,也許現在正是我應該積極尋求內在改變的時機。假如我不想讓徐志摩與我愈來愈疏遠的話,我應該做的也許是:拋開信仰,打掉孩子。我決定這么做,不是為了順從他,而是為了體諒他。我要盡最大努力去打胎,即使冒生命危險也在所不惜。
9月初的時候,我還沒去打胎。老爺和老太太按月寄來的支票到了,過了沒多久,還隨船運了一個冬瓜和別的中國蔬菜來。打胎的費用太貴了,我開始顯懷,心想徐志摩會處理這事吧。雖然我已經準備好打掉這孩子,可是徐志摩卻沒再提起。我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我希望他已經改變心意。不過,另外一件從我到西方以后就一直隱藏在幕后的事情,這時候碰巧浮現到幕前了。
有天早上,徐志摩對我宣布:“今天晚上家里要來個客人,她是從愛丁堡大學來的一個朋友,我要帶她到康橋逛逛,然后帶她回來和我一道吃晚飯。”
我們家里從沒來過客人,所以我很驚訝?墒俏抑粚π熘灸c了點頭,問他想要什么時間開飯。
他說:“早一點兒!蔽揖透嬖V他五點吃飯。
他說:“好。”然后匆匆忙忙理發(fā)去了。
我那一整天都在打掃、買菜、準備晚飯。你知道我腦子里有什么念頭嗎?我以為我要和徐志摩準備娶來當二太太的女朋友見面了。
打從我到西方的第一刻起,還有看到徐志摩和他朋友在公共汽車里聊天的樣子時,我就知道他心里藏了個秘密。后來住沙士頓的時候,看到他每天一吃完早飯就趕著出門理發(fā),而且那么熱心地告訴我,我也不知怎么搞的,就猜到他這么早離家,一定和那女朋友有關系。
幾年以后,我才從郭君那兒得知徐志摩之所以每天早上趕忙出去,的確是因為要和住在倫敦的女朋友聯(lián)絡。他們用和理發(fā)店在同一條街上的雜貨鋪當他的地址,那時倫敦和沙士頓之間的郵件送得很快,所以徐志摩和他女朋友至少每天都可以魚雁往返。
他們信里寫的是英文,目的就在預防我碰巧發(fā)現那些信件,不過我從沒發(fā)現過就是了。
當時我并不知道有這回事,只曉得徐志摩要帶個年輕女子回家吃晚飯。我只猜到他有女朋友,而且想知道他會不會試圖對我吐露這事實。他大可以干脆一點兒,向我宣布她是誰,然后叫我接受她:這是中國人的一套。就算我給他生了兒子,他還是有資格擁有別的女人,不管是像老爺那樣和她們玩玩了事,還是娶來做小老婆都行。
徐志摩要我們這兩個女人碰面這件事情,給了我這樣的暗示:她不光是他的女朋友,而且很有可能變成他第二個太太,我們三人會在這異國他鄉(xiāng)同住一個屋檐下。梁啟超的小太太就是他在日本求學的時候嫁進他家的,徐志摩顯然也會如法炮制。
我那一整天都面臨著徐志摩女朋友的威脅。她正在英國一所大學讀書,所以比我有學問多了。我料想她會講流利的英文,也可能和徐志摩一樣雅好文學。那她家人是誰?是哪個地方的人?他們認識誰?她兄弟又是何許人?
有一會兒,我想到徐志摩的女朋友說不定是個洋女人。他認識不少洋妞,說不定迷上了她們豪放的舉止,大笑時把頭往后一甩的姿態(tài),還有穿著露出腳踝的裙子的模樣。可是我很快又打消了這念頭:不,那不可能,沒有外國女人會同意以二太太的身份嫁進一個家庭的。
于是我發(fā)誓,我要以莊重高貴的姿態(tài)超脫徐志摩強迫我接受的這項侮辱,對這女人的態(tài)度要堅定隨和,不要表現出嫉妒或生氣。我從早到晚不得不一再給自己吃定心丸:我在徐家的地位是不會改變的。我替他生了個兒子,又服侍過他父母,我永遠都是原配夫人。
說也奇怪,我竟然想不起那晚來訪的女人的名字,干脆叫她明小姐好了。我唯一真正記得的一件事,是她的外表。她非常努力地想表現得洋里洋氣,頭發(fā)剪得短短的,擦著暗紅色的口紅,穿著一套毛料海軍裙裝。我順著她那穿著長襪的兩條腿往下看,在瞧見她雙腳的時候,驚訝得透不過氣來,那是雙擠在兩只中國繡花鞋里的小腳。原來這新式女子裹了腳!我差點兒放聲大笑。
所以,她根本不是我盼望看到的那種女人,我還以為她百分之百的新潮呢。后來的事實證明,我猜得沒錯。只不過,徐志摩的女朋友是另外一位思想更老成、長相更漂亮、雙腳完全自由的女士。這個明小姐根本不是徐志摩的女朋友,但我當時并不知道這件事。
我們四人(連郭君在內)坐在一起吃晚飯。明小姐說她也是在上海市郊長大的,而且提到了我認識和不認識的幾家人。她父親在外交部任職,可是我沒聽說過他。我只有一個想法:如果明小姐家里這么新潮,肯讓她只身到海外求學,為什么還把她的腳纏了?
后來,徐志摩、明小姐和郭君開始討論英國文學,言談間中文里夾滿了英文詞,所以我?guī)缀鯖]法聽懂他們的談話。我注意到徐志摩說話的時候不停地看著地板,偷窺明小姐的腳。于是我不由自主焦躁地把我的大腳伸到桌子底下,差點兒就踢到徐志摩。他為什么如此平起平坐地對待她?她看起來是這么特異,那身外套和裙子與她的小腳擺在一起,完全不相稱,而且根本不成比例。她父母看到她那樣子把兩只腳露在外面,會做何感想?
徐志摩把我給弄糊涂了,這難道就是他到倫敦兩年來一直約會的女人嗎?為什么是她?他老是喊我“鄉(xiāng)下土包子”,如今他帶回來這么個女人—光看她那雙腳,就顯得比我落伍了。是,她受過極好的教育,可假如徐志摩打算接受這種女人的話,他為什么不鼓勵我向學?為什么不讓我學英文?為什么不幫我變得和普通大腳女子一樣新潮?
為什么徐志摩想要這個女人進門?他沒有小心看緊荷包,現在家里又多了張嘴要喂。我腦海突然掠過一個念頭:徐志摩要我去打胎,是不是想把這女人帶進家里取代那孩子?想到這兒我都想哭了。這女人對家里會有什么超過孩子的貢獻嗎?她是誰呀?我看她才不三不四。有了那雙小腳,她只會給我制造更多家務事,我還是得一手包辦買菜、打掃等種種事情,而且得像服侍老太太那樣伺候她。
吃過晚飯以后,徐志摩把明小姐送到火車站,郭君回房休息。我被那個晚上搞得心煩意亂,笨手笨腳慢吞吞地洗著碗盤。徐志摩回到家的時候,我還在廚房洗碗。他一副坐立難安的樣子,在我身邊轉來轉去。我對他氣憤、失望、厭惡之至,差點兒說不出話來。我洗好碗盤以后,徐志摩跟著我走到客廳,問我對明小姐有什么意見。
雖然我已經發(fā)誓要采取莊重隨和的態(tài)度,可是因為腦子里有太多念頭在打轉了,就沖口說出心里出現的第一個想法。因為我知道我應該接受他挑選的小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