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我搬到亞利桑那州圖森市,在亞利桑那大學執(zhí)教。我開始教授一門關于公司財務的博士課程,內容涉及公司怎樣籌集資金、公司治理以及相關問題的研究。從那以后的26年里,我在三所不同的大學任教,幾乎每年都會教授這門課程的不同版本。班上的學生幾乎全都聰明勤奮,而且絕大多數人希望自己從事學術工作。然而,許多人未能實現(xiàn)這一目標。有些人無法完成課程,有些人畢業(yè)后找不到學術就業(yè)崗位,有些人成為初級教員后未能發(fā)表研究工作成果。
學術界的終身教職數量有限,每一位想要走學術之路的博士生不可能都獲得終身職位。要想成為多產的研究型學者,必需有才華,有成功的動力,但這還不夠。對于大多數沒能成為成功的研究型學者的年輕學術工作者來說,問題并不在于缺乏能力或不夠努力。相反,問題在于他們沒能在博士研究生階段,以及后來的初級教員階段,以最佳方式去完成各階段的任務。專業(yè)學者完全不同于幾乎其他任何職業(yè),許多想成為研究型學者的人從來沒有弄清楚這份工作到底有哪些重要的方面。
出于這一觀察,我開始在自己的博士課程中加入簡短的環(huán)節(jié),探討怎樣最好地完成成為一名成功學者的任務。我涵蓋了一些主題,比如,作為一名博士生,你應該在哪些方面花時間:啟動研究項目、說服讀者喜歡你的論文、寫文章、展示研究,以及完成博士論文后為成功的事業(yè)積攢必需的人力資本。幾年后,我開始注意到,學生在這些簡短環(huán)節(jié)的表現(xiàn),比在我課堂的其他時段更專注。與我給學生講述的公司財務知識相比,學生似乎對我提出的怎樣度過博士時光和未來職業(yè)生涯的建議更感興趣。
一想到自己未能最好地利用這段學習時間,博士生有充分的理由感到緊張。因此,不管教員給他們什么樣的指導,他們都會非常感激。多年來,我發(fā)現(xiàn)不僅我自己教的學生需要建議,我在拜訪世界其他大學時遇到的學生和青年教員也需要建議。事實上,他們迫切需要這類建議,很多青年學術工作者甚至到互聯(lián)網留言板向匿名的陌生人征求意見,哪怕后者往往跟他們一樣對此事也一無所知。
多年來,我觀察到的另外一點是,或許是因為缺乏良好建議,許多學術工作者,不管是博士生還是教員,都會不斷地犯同樣的錯誤。太多公開傳播的論文包含了冗長得叫人難以置信、腦袋發(fā)麻的枯燥文獻綜述;導言寫了半天仍沒告訴讀者文章的重點是什么,以及讀者為什么要花費時間閱讀此文。數據描述中包含的細節(jié)不足以讓第三方復制結果;含有不必要的表格,設置的標簽糟糕或是令人難以理解;文章寫得干巴巴的,使用大量的被動語態(tài),顯然一開始就想讓讀者讀后打瞌睡。此外,很多學術工作者在做報告時對時間管理得很糟糕,直到報告的最后 5 分鐘,才談到論文的主要結果。他們的演示文稿通常設計得蹩腳,幻燈片上使用的字體太小,讓人看不懂,甚至無法閱讀,坐在后面幾排的參與者看都看不清。青年教員的職業(yè)生涯經常管理不善,缺少一以貫之的研究議程,沒能在期刊上發(fā)表論文,或是沒有與在其他大學執(zhí)教的同行建立聯(lián)系。有時,他們甚至懶得參加自己大學里本專業(yè)領域的研討會。
寫論文、做報告、與其他學者交流是教授工作的基本內容?呻m說世界上有大量關于任何事情該怎樣做的書籍和課程,但很少有人寫過怎樣成為一名成功的專業(yè)學者。諷刺的是,身為學者,我們一輩子都在向別人傳授各種非學術工作所需的技能,但很少有人教我們怎樣做好自己的工作。通常而言,一名學者學到的關于怎樣做好自己工作的知識,是她幸運地從學院顧問、朋友和同事那里收集到的,其余的則是靠自己琢磨出來的。
經濟學和相關領域的博士項目通常在傳授與研究相關的科學方面做得相當好也就是說,在傳授理論、計量經濟學和應用領域的文獻等課程上做得相當好。它們欠缺的是怎樣傳授研究的手藝。一如其他各類匠人式手藝,我們可以把寫出一篇優(yōu)秀研究論文視為一種手藝,其結合了久經測試的技術、戰(zhàn)略思維、想象力、倫理道德,以及對常遭忽視的細節(jié)的關注。
我觀察到博士生和年輕教員往往學不到關于做好工作所必需的手藝,便想:應該有人寫一本書,向青年學術工作者解釋怎樣開展研究,以及管理自己的職業(yè)生涯。在5個研究型院系任教并見證了學生和同事的成功與失敗之后,我決心自己來做這個人。各位讀者現(xiàn)在所讀到的內容,便是我的嘗試。
這本書旨在為希望走學術事業(yè)之路的學術工作者提供指南。它的重點是研究學術工作者怎樣選擇研究課題、進行分析、撰寫論文并發(fā)表。不過,本書也把職業(yè)的發(fā)展與研究和發(fā)表結合起來。在本書中,我鼓勵青年學術工作者把自己的每一篇論文都看成一套更宏大的研究計劃的一部分。學術工作者的目標應該是構建研究,讓該專業(yè)能從她收集的研究中,而非每一篇論文貢獻的總和中學習到更多。
在撰寫本書時,我盡量讓每一章或多或少地自成一體,分別涉及學者工作的不同方面。我的想法是,要是有學術工作者偶然發(fā)現(xiàn)自己對工作的哪些方面不確定,便可翻閱本書相應章節(jié)的內容幫自己解決問題。比如,如果一位學術工作者正在撰寫論文的導言,可以翻到第五章,閱讀我對怎樣寫出有效導言所做的討論。再如,要是她正在思考怎樣展示自己的經驗研究結果,不妨看一看第七章,我在該章描述了怎樣以清晰和令人信服的方式呈現(xiàn)經驗研究結果。
因為我的背景是經濟學和金融學,所以這本書最適合在這些領域工作的青年學者使用。還有一些領域,可以視為屬于更寬泛的經濟學生態(tài)系統(tǒng),如會計、公共政策的某些方面,以及
相關社會科學,本書同樣適用于這些領域的學者。我希望,我所說的大部分內容將對在其他領域工作的學者,以及從事研究并試圖發(fā)表的非學術界人士同樣有價值。
本書緣起
這本書大部分內容介紹了論文從構思到發(fā)表的寫作過程。它描述了一個設想變成研究項目,再變成論文初稿,接著通過多次修訂,提交給期刊,再通過進一步的修訂,再提交,最終由期刊采納并發(fā)表的過程。它還解釋了為什么青年學術工作者應該把每一篇論文視為一個連貫的研究項目的一部分,并借由項目定義自己的職業(yè)生涯,以及她應該怎樣管理這一職業(yè),以最大化個人的福祉。在每一個步驟中,我都將介紹一些適用于該步驟的技術,青年學者可以用它來完成研究項目。
撰寫本書之時,我試圖把它視為一個研究項目,并把自己正在寫的技術利用起來。因此,我在開始思考是否應該寫它的時候,決定遵循我在第三章中提到的建議。我花了些時間寫了一篇導言,看看它能否引起別人的興趣。
我是在一個假期里開始這番嘗試的,這樣,我能在沒有任何工作干擾的情況下寫作。2017 年夏天,在達爾馬提亞海岸的一艘游輪上,我一連幾天坐在船上的休息室里,腿上放著一臺電腦,想要寫一些我喜歡的東西。其他乘客經常走過來問我在做什么。一開始,我告訴他們我在工作,但旅伴們會狠狠地瞪我,因為在游輪上工作是一種行為失常。尤其這還是公共場合,其他乘客會為此感到愧疚不安。過了幾天,我開始說我在寫東西,其他乘客對此沒意見了。寫東西可以很有趣,所以度假時寫東西是可以被接受的。事實上,學術工作者越早相信寫作很有趣,她的論文就能寫得越好!兩年后,我最終有了自己喜歡的東西,那就是第一章的初稿。我拿給幾個人看過。我在第十三章提到,我的第一批讀者之一是我從前的論文導師,麻省理工學院的吉姆 · 波特巴(Jim Poterba)。此外,我的密友,伯克利大學的合著者本·埃爾馬蘭(Ben Hermalin)仔細閱讀了這篇初稿,我還請其他幾位合著者、學生和同事看了看。所有這些人都認為我做的這件事很值得,并鼓勵我接著干下去。于是,我緊張地寫了一份暫定提綱,試了試。
我決定把每一章都寫成一篇多多少少獨立的文章,闡述身為學者的某一個方面。寫完某一章的初稿后,我采用了第十章中討論的方法:我按順序分發(fā)給學生和同事,而不是同時分發(fā)給所有人,希望盡量減少收到重復的建議。這一學年,我很幸運地碰到優(yōu)秀的博士生? · 金(Hyeik Kim)擔任我的研究助理。?丝偸穷^一個看到一章的初稿。她糾正了很多錯誤,并對每章的優(yōu)缺點給出了自己的看法。她似乎非常高興地發(fā)現(xiàn)我違背了自己在第八章中討論過的英語行文規(guī)則,如過度使用被動語態(tài),或是把this當成名詞,而不是修飾語。多虧了?私o出的意見,我在其他人看到之前或放棄了一些內容,或完重寫了幾章。若沒有她,我不可能完成這本書。1
等海克完成一章后,我會把它轉發(fā)給從前的兩位博士生,穆里洛·坎佩洛(Murillo Campello) 和 葛山(Shan Ge,音譯)。穆里洛和葛山仔細地閱讀了每一章,提出了詳細的寶貴建議,使文章中的問題有了極大的改善。又過了一段時間,我的同事張璐(Lu Zhang,音譯)和合著者特蕾西·王(Tracy Wang)也加入進來,兩人閱讀了完整初稿,給出了詳細的評論。在此過程中,我還收到了許多朋友和同事對不同章節(jié)提出的反饋信息。對我?guī)椭畲蟮氖潜?· 埃爾馬蘭、史蒂夫·卡普蘭(Steve Kaplan)、默文·金恩(Mervyn King)、喬什·勒納(Josh Lerner)、羅恩·馬蘇利斯(Ron Masulis)和吉姆 · 波特巴。
大約到了2020年年初,在這本書寫完一半之后,我意識到必須找一家出版社了。我很快發(fā)現(xiàn),適合這本書的恐怕是大學出版社,因為目標讀者是學術界人士。與第十一章描述的期刊審閱過程類似,這些出版社都要求若干位學者審閱手稿。不過,與期刊文章不同,圖書手稿通常會同時寄送給多家出版社。于是我把文章寄給了一些知名大學出版社,其中幾家都給予了不
錯的反饋。最終,4家著名大學出版社同意將手稿寄給審稿人。雖然我接觸的所有編輯都非常專業(yè)和樂于助人,但在整個過程中,普林斯頓大學出版社的彼得·多爾蒂(Peter Dougherty)最為出眾。我經常在自己的私募股權課程上告訴學生,最好的風險投資家甚至在簽訂合同之前就開始增加價值;最優(yōu)秀的編輯也是這么做的。一個星期天的上午8點,我收到了彼得寄來的第一封電子郵件,其中包含了一些改進手稿的實質性建議。他要我在把書稿寄給審稿人之前先改一改書名,把重點放在經濟相關學科上(我本來打算寫一本對所有領域給予同等關注的書)。后來,彼得打電話給我,說普林斯頓大學出版社有意出版此書,我欣然同意,再沒想過是否還有其他出版社
愿意出版。1
普林斯頓大學出版社的審閱意見很有價值。他們要我重新思考本書的幾個部分,并提出了一些新的主題。馬悅然(Yueran Ma,音譯)、史蒂夫·梅德瑪(Steve Medema)、喬納森·懷特(Jonathan Wight)和約翰·科克倫(John Cochrane)提供了特別的幫助。約翰·科克倫甚至在他的博客上寫了一篇關于本書的有趣文章。如果沒有各位審稿人的幫助,本書就不會是今天這般模樣,對此我永遠心存感激。
這里必須提一下,還有一些對年輕學術工作者很有幫助的資源。威廉 · 湯姆遜(William Thomson)寫的一本書,書名跟我的有些類似,叫《青年經濟學家指南》(A Guide for the Young
Economist),2 但兩本書之間鮮少有內容重合之處。我建議,如果各位青年學術工作者對一個主題存在疑問,我這里又沒有給出讓人滿意的答案,不妨參考威廉的書。
當然,關于寫作的精彩書籍也有很多。威廉·津瑟(William Zinsser)的《寫作法寶》(On Writing Well)非常好。戴爾德麗·麥克洛斯基(Deirdre McCloskey)的《經濟學的花言巧語》(The Rhetoric of Economics)是一本經典的經濟學寫作指南。約翰 · 科克倫的《博士生寫作技巧》(Writing Tips for PhD Students)是一本極好的指南,其不僅討論了寫作,還討論了本書中涉及的許多其他主題。1
最后,我想強調的是,我在本書中給出的建議僅僅代表我個人的觀點,而非絕對事實。我認為,大多數讀者會同意我所說的大部分內容,但在某些方面會有不同看法。從事研究工作的方法不止一種,職業(yè)生涯也非只有一條路可走。許多學者的做法雖然與我的建議背道而馳,但同樣擁有了精彩的職業(yè)生涯。
盡管如此,許多學術工作者在職業(yè)生涯中隨波逐流,未曾對我所討論的問題展開過多思考。他們從一個項目進入另一個項目,很少想過怎樣用一套研究組合囊括這些工作,以及工作能否產生影響力。這些學術工作者通常認為,等他們最終得到了一個收斂性的似然函數,或是證明了一個研究了很長時間的定理,工作就完成了?傻搅诉@一步,工作才剛剛開始。怎樣撰寫論文、怎樣向觀眾展示、怎樣向期刊推銷、怎樣把其他相關工作打包成一套研究組合將決定這些工作的影響,以及它們將為學術工作者的事業(yè)增添怎樣的價值。如果青年學術工作者思考過我接下來要說的話,卻認為我說的每一個觀點都是錯的,那么我其實無所謂。但如果這些學術工作者能夠花時間思考這些議題,以及應對它們的最佳方式,那么這本書才算達成了我最初的創(chuàng)作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