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景應境，詠月嘲風：劉原父再娶成“新郎”，歐陽修續(xù)弦“弄小姨”

劉原父晚年再娶，歐公作詩戲之云：“仙家千載一何長，浮世空驚日月忙。洞里桃花莫相笑，劉郎今是老劉郎。”
原父得詩不悅，思報之。初，歐公與王拱辰同為薛簡肅公婿。歐公先娶王夫人姊，再娶其妹，故拱辰有“舊女婿為新女婿，大姨父作小姨父”之戲。
一日，三人會間。原父曰：“昔有一學究訓學子，誦《毛詩》至‘委蛇委蛇’，學子念從原字，學究怒而責之曰：‘蛇當讀作姨，毋得再誤�！�明日，學子觀乞兒弄蛇，飯后方來。問：‘何晏也？’曰：‘遇有弄姨者，從眾觀之，先弄大姨，后弄小姨，是以來遲�！�”
歐公亦為之噱然。（明?馮夢龍所編《古今譚概?酬嘲部第二十四》）

這則掌故，講的是歐陽修與劉貢父互相調(diào)笑之事。宋代的歐陽修，是中國歷史上知名度很高的文學家和政治家。他曾做過宰相（參知政事），領導過北宋的文學革新運動，詩、文都是冠絕一時的。甚至連大才子蘇東坡在讀了他的散文后也要慨嘆弗如，認為其文“論大道似韓愈，論事似陸贄，記事似司馬遷”，實是天下之至文。大概是因為名氣太大，往往就有點不注意小節(jié)了，大凡名人皆有這毛病，以致無意間就得罪了人。歐陽修有一位朋友叫劉敞，那是老交情了。劉敞，字原父，是慶歷年間的進士。學問淵博，為文敏捷，是當時出了名的。有一次，恰逢皇上要封王主等九人，要劉敞擬詔書。他立馬卻坐，頃刻間九道詔書即成，讓所有的人佩服得不得了。歐陽修雖然學問很好，但卻要常常寫信將很多疑問向他請教。另外，他還有外交才能，曾出使契丹，素知山川道徑及野獸形狀，遼人非常佩服。官做得也不錯，歷任右正言（皇帝身邊的規(guī)諫官員）、知制誥（負責起草詔令的官員，即皇帝的秘書）、集賢院學士。劉敞晚年喪妻，娶了一個美貌的少婦。歐陽修就寫了一首詩給他：“仙家千載一何長，浮世空驚日月忙。洞里桃花莫相笑，劉郎今是老劉郎�！备�他開了個玩笑。劉敞覺得老友玩笑開得太過分，男人老而喪妻，生活比較寂寞，續(xù)娶個老婆也不算過分，新娘子年輕點也不是什么稀奇，不找個年少的，難道續(xù)娶個老太婆不成？所以，劉敞得詩后就不高興，想著找個機會報這一箭之仇。后來，終于來了機會。歐陽修后來自己也喪了妻，又續(xù)娶了他的小姨子。歐陽修的前妻和后妻不是別人，而是宋仁宗時代很有政聲的宰相（參知政事）薛奎（死后謚簡肅）的女兒。薛奎有三女，長女嫁歐陽修，次女嫁王拱辰。這個王拱辰可是個不得了的人物，他十九歲就中了狀元，宋仁宗時官任御史中丞（約略相當于今天的監(jiān)察部長官），多次向皇帝提出諫議，性格強直。一次，他向仁宗提意見說夏竦不適合當樞密使（即樞密院長官，在宋代，樞密使與同平章事等合稱“宰執(zhí)”，即宰相）。仁宗沒聽明白就要急急離開，他竟然上前一把將仁宗皇帝的衣裾拉住，硬讓仁宗聽明白，并將夏竦罷免。后來，官至武安軍節(jié)度使，官終彰德節(jié)度使。（節(jié)度使可是那時的封疆大吏，相當于今天我們的八十軍區(qū)司令員。）第三個女兒后來因歐陽修中年喪妻，薛公又把她嫁給了歐陽修。因為歐陽修的前妻是王拱辰之妻的姊姊，后妻則是王拱辰之妻的妹妹。所以，王拱辰就開玩笑說：“舊女婿為新女婿，大姨父作小姨父”。因為有這些事情和背景，后來有一天歐陽修、劉敞、王拱辰三人聚到一起，劉敞就想起了早先歐陽修嘲笑他是“老劉郎”的事，于是就跟他說：“以前有一個學究教學生，誦《毛詩》至‘委蛇委蛇’一句，學生把‘蛇’念成原字，學究怒而責之說：‘蛇當讀作姨，毋得再誤�！�第二天，有一個學生看乞兒弄蛇，飯后才來學校。學究就問：‘為什么來晚了？’學生回答說：‘路上遇到一個弄姨的乞兒，就跟大家一起圍觀，見乞兒先弄大姨，后弄小姨，所以來遲了�！�”說得大家捧腹大笑，歐陽修知道這是劉敞在嘲弄他，但劉敞說得實在太可笑了，所以也忍俊不禁，跟著大笑。
那么，劉敞何以能既嘲弄了歐陽修，又讓歐陽修自己不能生氣，還要忍俊不禁而大笑呢？這就是劉敞的表達藝術(shù)太高明的緣故。他運用的是“對景應境，詠月嘲風”的表達策略，根據(jù)歐陽修先娶薛公大女兒，再續(xù)娶其小女兒的事，再聯(lián)系到《毛詩》中有“委蛇委蛇”一句的“蛇”應該讀成“姨”的常識，臨時編了一個學究訓學生讀別字，而學生觀乞兒弄蛇來晚的情節(jié)，讓學生在回答老師時故意把“先弄大蛇，再弄小蛇”念成“先弄大姨，后弄小姨”，以此嘲弄歐陽修。由于編得實在是出人意表，又巧妙貼切，表意含蓄而機趣橫生，實在讓人不佩服，也不能不笑。這就是劉敞的高明處，由此也可見出劉敞確是宋代的大才子，他這種語言表達藝術(shù)實在是無人可以企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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