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突發(fā)事件

電話鈴響起的時候，來棲貴文正在床上躺著呢。
十點剛過，來棲還沒有睡覺，穿著白色吊帶睡裙的麻子正偎在他的胳膊彎里。
鈴聲響到第三下的時候，來棲伸出右手，拿起床頭柜上的電話。
“喂，喂……”
“是先生吧？”電話那頭的聲音氣喘吁吁的，一聽就是看護(hù)主任小野洋子打來的。
“不好了……”
主任的聲音特別尖細(xì)，與她的年齡不大相稱，而今天晚上聽上去格外高亢。
“堀內(nèi)先生病倒了，701房間的……”
       來棲眼前立刻浮現(xiàn)出矮胖矮胖的堀內(nèi)大藏先生的面龐來。他差不多有八十二三歲了，
    可每次見到他時，他總喜歡右手摸著腦袋，嘿嘿地笑著，特難為情似的。
他平時給人的印象挺和善的，就是愛對女看護(hù)動手動腳，為這事，會上還專門討論過。
“可能是心臟麻痹。”
“意識和呼吸，還有嗎？”
“沒有了�！�
“好的。我馬上過去。”
來棲正要起身，小野主任突然壓低聲音說：
“先生，是那個女人來報告的�！�
“哪個女人？”
“就是應(yīng)招來的那個，先生允許的……”
洋子最后這句話里含著責(zé)備的語氣。
“她說，兩個人一起待在房間里時，堀內(nèi)先生突然死了。她嚇得臉都白了，趕緊跑來找我們的�！�
半年前，來棲接受了當(dāng)事人的請求，允許按摩女進(jìn)入其房間，但他并不了解來的是些什么樣的女人。
“那女孩還在嗎？”
“她想要回去，可我怕警察要是知道了，會比較麻煩，就沒放她走�！�
“我知道了�！�
來棲放下話筒，輕輕地吻了一下麻子的額頭，便下了床。
“你要出去吧？”
來棲一起來，麻子也跟著起來了。其實兩人才躺下不久，可現(xiàn)在，看見來棲急急忙忙地穿衣服，她也跟著穿起衣服來。
“你接著睡你的吧。”
來棲很喜歡麻子穿吊帶裙的樣子。麻子三十二歲，勻稱的身材包裹在白色吊帶裙里，顯得楚楚動人，韻味十足。
“那個人，已經(jīng)死了吧？”
麻子似乎聽見了剛才的電話，在臺燈暗淡的燈光下，不安地仰頭望著來棲。
“沒事。我一會兒就回來�！�
以前，來棲也不止一次地半夜被電話叫起來過。既然是醫(yī)生，又經(jīng)營老年公寓，免不了夜里被叫去。
麻子自然也很清楚這一點。
“我?guī)湍憬休v車吧�！�
“不用，我自己開車去�！�
從來棲住的隅田川邊上的公寓到“Et Aiors”，現(xiàn)在這個時間，十分鐘就到。
“有什么事的話，我打你手機(jī)�！�
五十四歲的來棲和麻子之間相差二十二歲，但每個周末，一起吃過晚飯后，麻子都會留下來過夜。
“那我走了�！�
來棲穿了一條燈芯絨褲子和一件開襟襯衫，一身休閑打扮。他朝麻子輕輕揮了下手。麻子默默地點了點頭。她本來話就不多，來棲很喜歡她冷靜而恬淡的氣質(zhì)。
他坐電梯下到停車場，打開藏藍(lán)色的轎車門。歐寶車雖然不太大，但比較靈活，在交通擁擠的市內(nèi)比較好開。
從空無一人的地下停車場來到地面上，只見前方橫跨隅田川的X形橋拱在夜空里泛著冷清的光。
今年東京的櫻花三月末就已經(jīng)謝了，季節(jié)也隨之提前。剛剛四月初，溫暖的夜晚給人感覺像是初夏。
駛過X形橋拱的中央大橋，一直往前開，直達(dá)東京站。再往左一拐，過幾條街，就到了銀座。
說是銀座，可這一帶古老建筑多，行人又少，只有聳立在街角的一座閃爍著紅色霓虹燈的“Et Aiors”高樓格外招眼。
凡是看到這霓虹燈的人都以為這是一座華麗的餐廳或者高級公寓，其實，它是來棲創(chuàng)辦的專為老年人服務(wù)的老年公寓。
來這兒的人都搞不懂“Et Aiors”是什么意思，所以，在大樓的入口處，擺放著解釋該名稱由來的說明書。

“Et Aiors”是法國前總統(tǒng)密特朗回答記者提問時說的一句話。
當(dāng)時，記者們聽說總統(tǒng)和妻子之外的女人有個孩子后，紛紛向總統(tǒng)詢問此事。對記者們的提問，總統(tǒng)只咕噥了一句“Et Aiors”（那又怎么了），記者們就沒再追問下去。
《巴黎時報》的記者專門就此事做了報道，宣稱“如果其中不牽涉貪污、瀆職等事，對政治家的女性交往，我們不做追究。因為男女之事乃個人隱私，對此喋喋不休未免過于庸俗”。
這所老年公寓正是本著讓那些不再受工作和世俗束縛的老人們，能夠快樂、隨意地生活，享受人生的愿望而建立的。
也就是說，我要遵循“Et Aiors（那又怎么了）”的精神來經(jīng)營它。

寫上面這個說明書的自然是來棲了，起這個名字的也是他本人。
此類老年公寓一般多以“希望”啦，或者“愛”“幸�！敝�類命名，來棲討厭這些煞有介事的名字。
他想要創(chuàng)建一個讓老人們不必介意別人的目光，隨心所欲、充滿朝氣地生活的場所。在這里，無論發(fā)生了什么事，老人們都可以坦然面對。
這就是他創(chuàng)建Et Aiors的初衷，但至今不少人仍對這個名稱百思不解。

來棲開車到達(dá)Et Aiors的時候是十點二十分。
雖說Et Aiors位于銀座，但由于靠近京橋，周邊矗立著很多商貿(mào)公司、出版社、各種事務(wù)所租用的寫字樓。不過，到了晚上，寫字樓都關(guān)閉了大門，一片寂靜。
林立的高樓之中，最為耀眼的、洋溢著生活氣息的，唯有Et Aiors所在的這座大樓。其實，這座八層樓的三層以下是各種公司占據(jù)的寫字間，老年公寓在四層以上。
來棲在大樓前停下車，徒步穿過右邊的老年公寓專用入口，上了電梯。經(jīng)過了二、三層到了四層停下，剛一出電梯，就看見了在電梯口等他的小野洋子主任。
“請這邊……”
公寓的前臺設(shè)在四層，但要在這里換乘另一個電梯去七層，出電梯往左拐，走廊盡頭的房間就是701室。
來棲朝著那個房間，一路小跑，推開房門，穿過客廳，直奔里面的臥室。
正背對著來棲的女看護(hù)金子廣美立刻回過頭來，來棲朝她輕輕點了點頭，走到床邊。沒錯，正是堀內(nèi)大藏先生。老人腹部以下已蓋上了浴巾，但胸部還赤裸著。
來棲從護(hù)士手里接過聽診器，按在老人的心臟部位聽了聽，已經(jīng)沒有心跳了，又湊近老人聽了一下鼻息，呼吸也停止了。
“做人工呼吸了嗎？”
“做了，可是我們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
護(hù)士慢慢搖了搖頭。
可能是心臟受到了相當(dāng)強(qiáng)烈的刺激所致，人已經(jīng)死亡是確定無疑了。
按理說心臟病突然發(fā)作一定很痛苦，但老人面容安詳，甚至像在微笑似的。
來棲向死者合掌致哀，鞠了一躬后，問主任：
“那個女人呢？”
據(jù)主任說，死去的堀內(nèi)先生剛才在房間里，是和一個女人在一起的。
而且，那個女人是從新橋來的按摩女這事，來棲也是知道的。
最先給來棲打來電話的小野主任說的“先生允許的……”那句話，很明顯是對來棲允許這種女人入室的責(zé)備。
讓從事色情業(yè)的女性進(jìn)入獨居老人的房間，的確有問題。
在每周一的全體會上，幾乎所有女看護(hù)都對這事持反對態(tài)度，男看護(hù)們也是一樣。除總務(wù)長一向不愛表態(tài)外，連年輕男看護(hù)中也有反對的聲音。
反對一派的主要理由是，這不僅對老年公寓里的其他居民是個困擾，也會敗壞公寓的風(fēng)紀(jì)。
來棲也覺得這些意見有道理，但還是下了最后的決斷。
“既然本人有這個要求，就允許了吧。”
別看堀內(nèi)先生如此高齡，卻一直精力充沛，并且對女人興趣濃厚。
他的夫人已經(jīng)去世，自打這個老年公寓一開張他就入住了，算起來已經(jīng)住了五個年頭。好像一住進(jìn)來，他就開始悄悄地光顧那種地方了。
他在某大銀行任高管多年，給人的印象是個相當(dāng)古板的人，不料，從退休的那一刻開始，堀內(nèi)先生就想要過過隨心所欲的生活了。由此可見，一旦從工作這種受拘束的環(huán)境中解放出來，男人的本性就暴露出來了。
老年公寓并不限制外出自由，入住者無論去哪兒都沒有人過問。只是在出門的時候，有義務(wù)填寫一個外出登記簿，寫明去什么地方，何時回來，等等。
當(dāng)然，去那種地方不必如實寫上，其實堀內(nèi)先生自己并沒有寫，只是他一向喜歡向朋友們炫耀，漸漸地那些朋友便透露給了工作人員。
“我真是吃不消啊。”
堀內(nèi)先生常常撓著腦袋這么說，實際上，他心里是頗為得意的。
他提出叫女人到他的房間來是去年年底的時候。
一個月之前，堀內(nèi)先生外出時摔了一跤，傷到了右膝的韌帶，從那以后，他就走不了路，開始坐輪椅了。
摔傷之前，一直精神十足，連感冒都很少得的堀內(nèi)先生，自打坐上輪椅后，背也駝了，臉也浮腫了，顯得一下子衰老了。
到了這個份兒上，堀內(nèi)先生對女性的好奇心仍絲毫未減，時不時摸摸女看護(hù)的胸或屁股，招致眾人的不滿。
就是這么個堀內(nèi)先生，突然提出有事要找院長。在院長室里，他還是做出那副難為情的樣子，笑著對來棲說：
“這種事，可真是不好張口啊。請問可不可以把女人叫到房間里來呢？”
乍一聽，來棲以為他指的是自己的女性朋友，再一聽，才知道不是這么回事。
“就是從新橋那兒，叫來的那種……”
來棲這才明白他說的是按摩女，便問道：
“她們肯到這兒來嗎？”
“要說嘛，她們就是干這個的，只要付錢……”
堀內(nèi)先生相當(dāng)有錢，來棲也有所耳聞。
“可是，您的身體……”
“所以，這不是才求您嘛。”
照他的說法，要是再這樣下去，他的精神頭兒會跟著身體一起萎縮衰老下去的。為了防患于未然，重新振作起來，最有效的辦法就是像以前那樣多跟女性接觸。
“沒有比這個更管用的藥了�！�
堀內(nèi)先生的意思來棲很明白，可是，如果同意他的請求，在老年公寓里弄不好會招致非議的。
在沉思著的來棲面前，堀內(nèi)先生慢慢地低了一下頭，懇求道：
“請您一定要幫這個忙�！�
Et Aiors的基本方針，就是盡最大努力讓入住者能安享晚年，而且，要盡可能聽取和滿足每個人的要求。
當(dāng)然，違法的事情是不能做的，除此之外，要盡可能地為他們提供方便。正是由于來棲建立老年公寓時就抱有這個想法，所以，對于堀內(nèi)先生的請求，他并沒怎么猶豫就同意了。
既然堀內(nèi)先生那么迫切希望，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來棲這么做，還因為考慮到上了年紀(jì)的人接觸異性并非壞事。非但如此，為了異性而打扮自己或肌膚相親，不僅對老人的健康有益，還能使老人精神上年輕。這是他作為醫(yī)生的經(jīng)驗認(rèn)識。
只是堀內(nèi)先生的情況似乎事與愿違，不，應(yīng)該說是運氣太差，正和女人親熱的時候，碰巧心臟病發(fā)作了。
即便為這事受到大家責(zé)怪，來棲也不會退縮。
來棲剛才跟在小野主任后頭，走進(jìn)堀內(nèi)先生房間時，就看見一個女子低著頭坐在客廳里。她二十出頭的樣子，穿著白襯衫和白色蕾絲邊短裙，看上去，不像是個按摩女。
面對這起突然死亡事件，她的心情好像還沒有平靜下來。一見來棲進(jìn)來，就騰地站起來，慌忙低下了頭。
“坐吧，坐吧……”
來棲用手拍拍她，以免她太緊張。
“辛苦你了。我是這兒的院長來棲。”
女子很驚訝地抬頭看了看來棲，原以為會受到一番呵斥呢。
從正面看，雖然她的頭發(fā)染成了茶褐色，妝化得有些濃，胸部也很豐滿，但眼睛里還殘存著天真。
原來堀內(nèi)先生喜歡這樣的女人哪。來棲對著還沒有從驚訝中回過神來的女子點了點頭，安慰她說：
“你一定嚇壞了吧。這不是你的責(zé)任，放心吧�！�
“請問，他是不是死了？”
“很遺憾，好像是心臟不好。”
來棲朝旁邊的小野輕輕地眨了一下眼，示意她出去一會兒。考慮到涉及敏感的男女之事，女性還是不在場為好。
主任臉上閃過一絲不悅，但立刻出去了。看著她出去后，來棲在椅子上坐了下來，并示意女子也坐下來。
“我有幾句話想問問你……”
女子雙手放在膝上，垂著頭。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Lika�！�
來棲不知道這兩個字怎么寫，不過，問她恐怕也只知道日語字母。
“你是哪個店的？”
“……”
“我不會告訴警察的，請你如實告訴我好嗎？”
見Lika的表情松弛了一些，來棲進(jìn)一步解釋起來。
“我是個醫(yī)生，只不過想要了解一下那位老先生去世時的情況�！�
Lika多少放心了一些，低聲答道：
“新橋的，彩虹。”
來棲雖然知道新橋那兒有這一類店，店名卻是第一次聽說。
“堀內(nèi)先生去過那兒好幾次吧？”
“我不太清楚�！盠ika終于抬起頭來，看著來棲說道，“這次也是因為阿朋來不了，才叫我替她來的……”
“這么說，那個叫阿朋的是堀內(nèi)的相好了？”
Lika肯定地點了一下頭。
“那么，你是第一次來這兒？”
“是第二次。”
來棲聽看護(hù)說，差不多每周一次有女人到堀內(nèi)先生的房間來。
“你能不能跟我說說，他突然不舒服時有什么情況呢？”
“……”
“簡單說一下就行�！�
“我什么也沒干，只是……”
Lika說到這兒，低下頭去，不吭聲了。
所謂異性按摩，具體做些什么呢？來棲沒有做過，說不清楚，只是從一些年輕人那兒聽說過。
據(jù)他們說，按摩女只是靠近客人身邊，用手的技巧來使客人滿足，并不發(fā)生性行為。當(dāng)然，這種時候，按摩女幾乎是全裸的，讓客人飽飽眼福，偶爾也讓客人觸摸她們身體的某些部位。
沒有真正的性接觸，光靠手上的技巧有什么意思呢？然而，此類按摩簡單易行，既不用擔(dān)心得病，價錢又便宜，所以在年輕人中很有市場。
難道說，堀內(nèi)先生享受的也是這一類服務(wù)嗎？
不管怎么樣，為了填寫死亡診斷書，有必要再問得詳細(xì)一些。
“現(xiàn)在不是調(diào)查取證，所以請你實話實說，好嗎？你進(jìn)房間的時候，老先生是正常的狀態(tài)嗎？”
“他見到我非常高興，還一起吃點心……”
來棲眼前浮現(xiàn)出堀內(nèi)先生和差不多孫子輩的Lika一起吃點心的情景。
“后來，他讓我脫衣服，我就……”
在屬于自己一個人的房間里，又是在夜里，干什么都不用擔(dān)心被別人知道。
“我脫了衣服以后，他不停地贊嘆著‘真是太美了’……”
從Lika的語氣聽來，她對老人好像并不是那么厭惡。
“然后，他就在我身上到處撫摸、親吻……”
來棲想象著在半夜三更的密室中，摟著全裸的年輕女人的身子，貪婪地跟她接吻的老人的神態(tài)。這情景看似淫蕩，但也不妨視為全身心的投入。
“后來呢？”
“后來，他突然說難受，猛地緊緊抱住了我的腿，嚇得我……”
Lika的窘困處境是可以想見的。
“我趕緊給他摩挲后背，可是，我看他實在難受得不得了，所以……”
從她敘述的情況來看，老人確實是因為突發(fā)性心臟病導(dǎo)致死亡的了。
Et Aiors的入住者都要定期進(jìn)行身體檢查，可是，沒聽說堀內(nèi)先生有心肌梗死之類的病史。
那么，這次是突然心血管發(fā)生異常嗎？還是以前就有輕微胸痛，本人一直沒在意呢？無論什么原因，人上了歲數(shù)，因心臟病發(fā)作而突然死亡的例子并不少見。
可問題是，偏偏在和按摩女親熱的時候發(fā)作，真不是時候。
一般管這類死法叫作“腹上死”。
“腹上死”特指男性正趴在女性身上進(jìn)行性交時，心臟病突然發(fā)作而死的情況。所謂“腹上”，當(dāng)然是指在女性腹部上面的意思了。
可是，這個詞不見得很貼切。
因為進(jìn)行性行為時，并非都是男性在女性的上面，有時候會采取側(cè)臥位或后背位，甚至還有女性在上面的時候。
換句話說，無論采取哪種體位，在性行為過程中，男性一直在緊張地進(jìn)行激烈動作，這就給心臟增加了壓力，誘發(fā)了心臟病。
但是，這種異常死亡并不一定只是在性行為當(dāng)中才會發(fā)生的，也有在性行為結(jié)束后或結(jié)束后睡覺時發(fā)生的病例。
總而言之，只不過是把和妻子以外的女性在一起時發(fā)生的此類情況，統(tǒng)統(tǒng)戲謔地稱為“腹上死”而已。
其實，此次的情況，與其說是在性行為之中，不如說是之前。就算是將要射精，但沒有性器官的接觸，也很難說是性行為之中。
大概是因為堀內(nèi)先生看見年輕的女性，觸摸其乳房等部位時，逐漸興奮起來，給心臟造成負(fù)擔(dān)，引起血管異常的。
盡管情況還不大清楚，但堀內(nèi)先生是和女人在一起的時候死的，是毋庸置疑的了。
“這么說，后來他就不動彈了……”
“不過，他還對我說‘謝謝你’了�！�
“臨死以前？”
“好像說了，聽得不太清楚。他說完之后，突然就不動了……”
來棲想象著癱倒在年輕女人面前的堀內(nèi)先生的樣子。
“還算不錯……”
雖然堀內(nèi)先生不幸猝死，但臨死前能說出這樣的話，也算是一種幸福吧。
來棲再一次想起剛才看到的堀內(nèi)先生那柔和的面容。
“我什么也幫不了他……”
“這不是你的責(zé)任�！�
遇到這樣的突發(fā)情況，即便是醫(yī)生也未必能夠完全應(yīng)付，更何況是外行的年輕女性，做人工呼吸等等，根本就不可能。
“這就叫作命運吧�！�
來棲輕聲說道。Lika的眼睛微微顫抖著，她還沒有從老人突然在自己眼前死去的刺激中恢復(fù)過來。
“今天晚上的事情，我不會對任何人說的，你也不要亂講�！�
這時，小野主任從臥室出來說道：
“先生，已經(jīng)擦洗干凈了�！�
遺體的臉部和胸部都擦洗干凈了。
“我這就去。”來棲答應(yīng)道。
等主任出去之后，他問Lika：
“還沒有付給你錢吧？”
在這種狀況下，肯定還沒有付給她出臺的費用。
“大概多少錢？”
“不用了�！盠ika慌忙搖頭。
來棲依舊問道：“該付多少，你就說吧。”
又催促了一遍，Lika才小聲說：
“二萬五千……”
“知道了�！�
來棲從口袋里掏出錢包，拿出三萬日元，放在Lika面前。
來棲不知道應(yīng)該管此類行為叫作上門服務(wù)，還是叫作特殊按摩，反正到底該付給多少酬金，他心里沒數(shù)，只是聽那些年輕人說，按摩費大約要一萬四五千日元，出臺的話，還要加上打車費等等。
“拿著吧……”
來棲催促道。Lika還是看著桌子上的錢，沒有拿的意思。
“這是你掙的錢啊�！�
“可是，我是那個老爺爺叫的……”
原來她是因為來棲不是自己的客人，才不情愿要他的錢的。
“這個你不用在意，我只是墊付一下。”
誰知道這錢親屬是否會還給他，來棲只想對最后一刻陪伴過死者，還給他按摩后背的Lika表示一點謝意。
“快點拿上吧�！�
來棲催促著。Lika這才輕輕低頭致謝，拿起了錢。
“我找給您……”
“不用找了，拿著吧。”
“可是……”
Lika這么年輕，又干這種行當(dāng)，卻是個相當(dāng)明事理的女性。
“真的沒有關(guān)系�！�
來棲站起來，用眼神催促著。Lika終于把錢放進(jìn)了紅色小手包里。
來棲看著她收好了錢，就來到走廊上。
“請問……”Lika在身后叫他。
來棲回過頭來。Lika攏了一下茶色頭發(fā)，說：
“我可以去跟他告?zhèn)�別嗎？”
“當(dāng)然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