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在哪里 苦金 太陽將要擱巖的時候，波兒幾口扒完紅苕飯，小 跑著去找六千娃。
     六千娃的家在海子邊的大竹林中。波兒隔了竹林 喊“六千娃六千娃！” 無人回應(yīng)，他就鉆進竹林去。
     六千娃家的房屋很破陋，原來橫三間木板房現(xiàn)在 只剩西頭一問，且那一 間的木板壁也沒有了，是劃破南竹片夾成的。木板壁 到哪里去了呢？鄉(xiāng)政府 計生隊拆那兩問房的時候順便把西頭這間房的木板拆 去了。
     波兒站在房坎地下喊六千娃，還是無人應(yīng)聲便看 穿枋上，穿枋上的鋤頭 不見了，人一定是上坡了，便往坡上跑。
    六千娃果然在幫他媽媽挖紅苕。
    六千娃很瘦，有點像《紅巖》里的小蘿頭，細細屑屑 的樣子，細耳朵、 小鼻子、尖下巴，只有額頭很寬、很高。上碼頭村有 人打趣說“六千娃，長 大了你額頭可以賣給黔江城做廣場”。有人就議論： “只怕全身賣了也不夠還 賬�！薄皠倧哪锒亲渝硐聛砭驮饬P大幾千，這輩子難 搞�！薄澳峭迌喊俗执�，把 他酒鬼老漢克慘了。” 能聽懂話的六千娃默默應(yīng)對著村人的議論，心里 則說，我要發(fā)奮，總有 一天，我一根頭發(fā)也要值幾千。
     六于娃家確實欠了很多賬。母親連生三個都是女 孩，生三胎時，鄉(xiāng)政府 處罰了三千塊，他家便賣牛、賣豬、賣糧食終于花兩 年時間緩過勁來，可是 父親說：“女娃都是別戶的，就是放牛娃傳宗接代也 得要一個。”于是每一次 酒喝醉了就騎了老婆做作業(yè)。
     功夫不負有心人，那個酒鬼硬是種出一個放牛娃 。
     酒鬼本姓牛，兒子何以叫六千娃呢？ 酒鬼連續(xù)超生，實在影響鄉(xiāng)政府政績，鄉(xiāng)政府太 生氣了：格老子的，生 兩個不行要生三個，生三個了不知足還要生四個，視 國策為兒戲，重處：房 子拆了，罰六千！六千塊錢把他們整暈頭了，一家六 口要吃要穿，當(dāng)時有兩 個還要交書費學(xué)費，錢是一文沒有。父親就被扣在鄉(xiāng) 政府，寒冬臘月，罰他 立正，頭上頂盆冷水，動一動水就潑出來，潑出來就 成冰凌，不幾天酒鬼就 懨得無有生氣。做母親的心下著慌了，在月子里四處 拼借到一千一百塊錢， 哪里夠。鄉(xiāng)政府叫其父具書蓋指印放回找錢。其父花 年半時間，走親串友東 挪西借終于交了罰款。后來心里不服氣，心里想，牛 和六同音，反正沒有改 姓，牙一咬就給他的寶貝兒子起了個“六千娃”的名 字。
     “六千娃，你給老子要爭氣！”父親常常教導(dǎo)兒 子要爭氣，他自己卻沒能 爭氣，在一個下雪天，他喝了酒去撈魚蝦，掉進小南 海再沒有爬起來。
     日子更難了，雪上加霜這個詞實在是為這類人家 造的。
     時至六千娃十二歲的今日，三個姐姐相繼外出， 不知漂浮在哪些鄉(xiāng)場或 城市。母親硬是咬緊下巴送六千娃在海口小學(xué)讀了四 年半，今年上半年硬是 撐不下去了，六千娃才被迫輟學(xué)。他母親對別人說： “書費學(xué)費難，但最難是 船費�！� 怎么最難是船費呢？上碼頭村村子小學(xué)生不多且 參差不齊，上面就沒有 設(shè)村小，到海口上學(xué)用木船有兩個多小時水路，要么 是自家船，要么是一次 花三塊錢坐班船到�？谛�學(xué)。六千娃家無錢造船，他 上學(xué)多是坐班船，每天 來回六塊，長此以往，他家拿得起拿不起，這筆賬算 不得。
     六千娃就這樣輟學(xué)了。他有點兒懂事，不和母親 使性子。
     可是六千娃有心思，他的心思給波兒講過。波兒 與六千娃是同班，他也 是家里窮，窮的原因很簡單，當(dāng)年他父親是家里唯一 的頂梁柱，有一年他上 山砍柴時摔成了植物人，家里只有他媽媽一個勞力了 。媽媽正懷著他，可是 什么事情都落在她的身上，有天中午在湖里起網(wǎng)的時 候動了胎氣，她正下船， 一只腳剛剛跨到岸上，孩子突然降生。湖邊的下力的 女人都穿的大褲腳，孩 子刷拉一聲就掉到了水里。臍帶還連著，孩子則當(dāng)下 水洗澡，她趕忙手一伸…… P217－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