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時光之書，不停翻閱，閱盡千年歷史，找尋那些美麗的身影。在文字的歷史中，女作家們有以機(jī)智聰慧見長者，有以抒發(fā)情感著稱者，但是能將才與情完美結(jié)合的，在我心中卻惟有李清照與張愛玲。李清照的作品，或清新俏皮，或深沉憂郁，但都是帶著自身經(jīng)歷的，得以深入人心和自己的心，卻始終無法超然物外，她的幸與不幸全都在她的文字里，躲也無處躲，藏也無處藏的。

而張愛玲則是世俗的，但是世俗得如此精致，讓人禁不住擊掌贊賞。讀她的作品你會發(fā)現(xiàn)她對人生樂趣的觀照真是絕妙！對愛情中男女的心理更是把握得準(zhǔn)確而妙趣橫生，而那時，她幾乎還不知道愛情的滋味。她的作品充滿了濃郁的上海小資風(fēng)情，她總是在作品里和你拉家常，卻又保持著若即若離的距離，你永遠(yuǎn)無法在她的作品里看透她的喜怒哀樂，但她卻在萬水千山之外將你的心情刻畫得淋漓盡致。所以讀她的文字，就像在一路收藏自己的點點滴滴，總有那么一個故事，是自己的十八春�？傆心敲匆恍┬那�，讓你忍不住也要喊出來，世鈞，我們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于是，你那么想去靠近她，而她卻消失在天邊以外，惟留文字心香一瓣。終于，你只能膜拜，愛玲，這世間穿山越嶺亦無法相見的知己，這人世高山流水亦不得相換的文字天才。

而關(guān)于金錢，我想，如若此刻愛玲看到這個字眼，一定是雀躍的。她也許會跳起來，和姑姑、和炎櫻大談錢的好處，然后，被姑姑半開玩笑地奚落：我們張家怎會生出愛玲這樣的人來。言外之意，自然是說，張家這樣的大家，怎會有她這樣對錢斤斤計較的人。她當(dāng)然不會生氣，她甚至?xí)�高高地抬起頭來，一如她往昔的態(tài)度，高傲地宣稱自己不過是小市民一個，沒什么大不了，全然不顧自己貴族之后的身份。

但，正是這樣一個自稱愛財如命的小市民，卻讓我從心里歡喜。因為她的愛財是真正的取之有道。也許，在那個剛剛處于啟蒙的民國時期，在那個女人還要依附著男人生存的時代，并不是所有人都理解那種靠自己雙手掙錢的愉悅感，尤其是對于一個女人而言。但，姑姑張茂淵卻是一定會明白的。因為她們是同樣的人。

張愛玲的另一個好朋友蘇青曾自嘲：“這個屋子里沒有一樣?xùn)|西是靠男人買的。”但，轉(zhuǎn)念一想，她又覺得悲涼，因為這并不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情。那個年代，風(fēng)云變幻的大上海，流光溢彩的大上海，周璇燕語鶯聲地唱著《天涯歌女》，咿咿呀呀碎了多少人的夢，醒了多少人的癡。阮玲玉在銀幕前、舞臺上笑語盈盈，淚珠漣漣，一杯紅酒，搖晃著欲語還休的愛，張愛玲在傳奇世界里，恣意潑墨，留下幾段癡纏愛恨，她們都瘋狂地愛著。高腳杯，紫紅浴袍，留聲機(jī)，錦緞旗袍，張愛玲喑啞地說，生命是一襲華麗的袍，里面爬滿了虱子。于是，她們終于又無可奈何地落寞著，幾近絕望。滿屋子的華麗，是自己挑起生命的繡線，循著愛的蹤跡，密密縫織。卻沒有有情人，執(zhí)手相看，憑欄相望，滿屋子的華麗，沒了愛，也不過是一只只快要死亡的虱子，竭盡己力在吶喊。而，一群吶喊的虱子，當(dāng)然沒什么可驕傲。

但又是驕傲的。

因為，她們的每一個奇跡都是自己創(chuàng)造的。她們的每一點小成就，都是用自己的努力換來的。每一個字里，每一首歌里，每一個步伐里，都有著她們的理想和她們的風(fēng)華絕代。不管是蘇青還是張愛玲，她們都用文字和敏捷的才思燃燒了自己的一生，也綻放了無與倫比的美麗。在那個女性價值還沒有完全解放的年代，她們就已經(jīng)可以完全靠自己而支撐起自己的人生，甚至是整個家庭的人生。也正因為如此，她們也才會那么精確地展現(xiàn)出她們在人格上和愛情上的完整獨立性。這讓我又一次想起“經(jīng)濟(jì)基礎(chǔ)決定上層建筑”這句話來。也許這才是古代甚至上千年以來男女不平等的真正原因。也是為什么在古代，男子可以三妻四妾，而女子必須從一而終的本質(zhì)。

因為金錢和價值，讓人有了行使權(quán)利。

所以，我欽佩愛玲這樣的女子。因為即使在那個動蕩飄搖、身似浮萍的年代里，她們亦完全不用依賴任何一個人而生活。

而這，本身就是一件足夠讓人驕傲的事情。

而張愛玲所謂的愛錢，其實亦不過是人情與錢財?shù)膬刹幌嗲�。即使是摯愛如胡蘭成，信任如姑姑，親切如母親，她從心里也不愿意欠著他們。因此，她那么急切地要把攢下來的錢還給母親，也那么迫不及待地在與胡蘭成分手多年后，將自己寫電影劇本賺來的錢還給他，作為兩人感情最后的、干干凈凈的終結(jié)。

所以，她才會說，愛一個人愛到管他拿零用錢的程度，是個嚴(yán)格的考驗。

恰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