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
第一次見到她時，他就認定了這個女孩。他看著她手中紅白相間的彩球上下彈跳。他看著她那頭宛如絲帶的長長金發(fā)甩過夏日的藍天。她高呼啦啦隊的加油口號，與其他女孩在剛割過草的橄欖球場邊躍動。她那耀眼的微笑牢牢銘刻在他心中。過往的饑渴被她的影像填飽。他的內心曾一片荒蕪，而現(xiàn)在只要想到她，心底就像要炸開了一般。
他知曉她的一切。他知道她的父母盡管沒有學術背景，但在威廉姆斯鎮(zhèn)這個人文藝術大學的學區(qū)內依然備受敬重。他知道她的家族擁有純正的德國血統(tǒng)，金發(fā)雪膚的特征傳了整整四代。他們在本地經營麥修斯雜貨店，這輩子從未踏出過出生地周邊四條街的區(qū)域。他們多半是在睡夢中安詳?shù)仉x去，除了泰瑞莎的曾祖父，他在七十五歲那年幫鄰居解救失火谷倉里的馬匹時，被濃煙嗆死了。
他知道泰瑞莎在每天下午的啦啦隊訓練結束后，就會跑回家?guī)透改缚吹辏�整理擺放著進口橄欖油、菠菜肉豆蔻意大利面，以及當?shù)厣�產的手工楓糖餅干的小架子。從九月底到十月初，威廉姆斯鎮(zhèn)的金黃色山丘與鮮紅灌木叢之間，到處都是歡呼的游客，因而泰瑞莎可以出門兜售切好的佛蒙特奶酪與新鮮的奶油糖漿。等到旺季結束了，她又回到家中，撣去藍格子貨架上的灰塵，清掃有著百年歷史的實木地板，擦拭粗糙的松木陳列臺。打從十二歲開始，她的工作就一成不變。他曾經在短短的一個下午內聽到她的父親說了她五六次，說她蠢得要命，只配干這種粗活。泰瑞莎從不反駁。她只是綁緊了紅格子圍裙，垂頭繼續(xù)打掃。
在高中同年級的近百名學生里，泰瑞莎頗受歡迎。她待人和善，卻個性內斂；風采迷人，卻端莊嚴肅。就在格雷洛克山高中的十七歲女孩們紛紛和王牌后衛(wèi)墜入情網，或是屈從于便宜啤酒的禁忌誘惑時，每個周五和周六的晚上，泰瑞莎仍舊在十點前回到家。
泰瑞莎的母親說她非常、非常守時。按照要求完成作業(yè)，去教堂，做家務。他們家的泰瑞莎從不會跟酒鬼和癮君子們廝混在一起。她一直都很安分。
麥修斯太太或許曾經跟她的女兒一樣漂亮，但是歲月不饒人�，F(xiàn)在她只是個神經兮兮的中年婦女，湛藍眼珠微微褪色，金發(fā)蒙塵，皮膚松弛不堪。她把頭發(fā)往后扎成緊繃的馬尾，好讓眼角往上拉。每隔兩分鐘她就會在胸前畫一次十字，并且一直撥弄著手中的念珠。他很清楚麥修斯太太這種人的想法。為了擺脫各種邪惡，她向上帝祈禱，并慶幸到了這個歲數(shù)，已經不再需要跟丈夫上床。而每到星期五晚上，麥修斯先生就會灌下一整瓶野火雞威士忌，把她跟泰瑞莎打個半死。麥修斯太太認為這是理所應當?shù)�，因為夏娃給了亞當那個蘋果，從此之后，女人就對男人有所虧欠。
麥修斯先生今年五十歲了，自以為人生沒有半點缺憾。鐵灰色的頭發(fā)理成平頭，神色嚴峻，腰身結實，扛起一袋百磅重的面粉、一桶七十磅重的汽水糖漿時，粗壯的手臂肌肉賁張。在這間小店里，他那漫步的姿態(tài)宛如巡視領地的帝王。他的家人忙得團團轉，而他卻靠著柜臺，跟顧客瞎扯牛奶貶價、小生意難做之類的閑話。他在床底下放了把裝滿子彈的手槍，貨車后座則擱著一把來復槍。每年他都會射殺一頭野鹿，這在他的合法開槍范圍內。但地方人士盛傳他會找人給他射殺第二頭野鹿的權限，只是為了證明他的射擊技巧高超。
沒人教過他要如何經營自己的人生、店鋪以及家庭。他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賬，目光如鼠，腦袋鈍得像頭牛，比燈柱還要寡言。
吉姆花了兩個下午在店里觀察這對夫妻以及他們的女兒，獲得了他所需要的信息。麥修斯夫婦從未流露半點上流社會的氣息，不過他們也沒有任何遺傳缺陷，或是莫名抽搐的臉部肌肉。而他們的女兒，這個美麗、文靜、順從的女孩子，可以說是完美無瑕。
吉姆打開車門，從車里鉆出來。他已經準備好了。
頭頂上的春日晴空一片湛藍，眼前的伯克希爾山丘在格雷洛克山高中四周繞出一圈新綠。他的腳下是延綿不絕的谷地和田野，彌漫著蓊郁的綠意，紅色的谷倉屋頂與黑白相間的荷斯坦乳牛點綴其中。他吸進辛辣的松樹氣息和新鮮的草屑香味�！凹佑�！加油！”他看著泰瑞莎的長腿輕盈地踢向天際。
“我們來自格雷洛克，最驕傲的學校。如果你還沒聽清楚，我們會喊得更大聲�！�
他微微一笑，沐浴在燦爛的陽光下。這時他與泰瑞莎四目相接，她那曼妙的身姿隨著隊友的步伐往旁移動，彩球在空中劃出一道勝利的軌跡。泰瑞莎反射性地對他回以微笑。
他摘下墨鏡。她瞪大雙眼。他露出極具魅力的笑容，直到她微微臉紅，撇開臉。其他的啦啦隊員盯著他們兩人，毫不掩飾眼中的嫉妒。有幾個人擺出了可愛的臭臉，其中一個發(fā)育良好的紅發(fā)女孩挺起了傲人的雙峰，想要引起他的注意。
但他只是凝視著泰瑞莎。她就是他要找的人。
他微微側身，陽光照射著他別在結實胸口上的那枚警徽。在一百英尺外，鐵絲網后的泰瑞莎將視線落在了這個閃閃發(fā)光的物體上。他察覺到她突然緊張起來，顯得有些疑惑。接著，她美麗的棕色眼眸掃過他的臉龐，對上他的雙眼。
這一刻，他知道他擄獲了她。她眼中的警覺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脆弱顫抖的希冀。填滿他身軀的力量強大得難以想象。
他聽見父親低沉溫和的嗓音在心底響起，一開始都是如此，在一切破壞殆盡之前，他會聽見父親朗讀一則預言：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烏龜跟一只蝎子即將遭到洪水的吞噬。盡管烏龜怕得要命，但他還是想做好事，于是就跟蝎子說他愿意背著他橫越大海，游到對岸，前提是蝎子承諾不會刺他。蝎子一口答應，爬上龜殼。他們朝對岸出發(fā)，烏龜強勁的短腿用力往前游，拼了命地要帶背上的同伴逃生。大浪打來，把他們推回了原處，但烏龜奮力游著，頂著海流努力向前。水勢變得越來越洶涌，烏龜累了，即便是輕巧的蝎子也成了他的重擔，就像一條鐵鏈扯著他往下沉。然而，烏龜沒有放棄蝎子。他更努力地游，海岸終于映入眼簾。他們就要成功了。
這時，蝎子刺了他一記，尾巴的尖針將毒液送入烏龜體內。烏龜感到既驚訝又疑惑，毒液滲入他的血液，他的腿頓時重得像鉛塊。他再也游不動了。他們漸漸沉入水中。在最后一刻，當咸咸的海水涌入這只可憐烏龜?shù)目诒菚r，他大叫：“你為什么要這么做？你把我們倆都害死了！”
蝎子的回答很簡單：“因為這是我的天性�！�
吉姆喜歡這個故事。他懂那只蝎子。這也是他的天性。在他的記憶中，他總是比任何人都優(yōu)秀、聰穎、機靈和冷靜。
他想要的東西一定會弄到手。
現(xiàn)在，他沖著泰瑞莎麥修斯這個美麗的十七歲少女微笑。他特意讓她看到自己胸口這枚努力掙來的伯克希爾縣警局警徽，并且用一只手溫柔地撫摸腰際的警棍。
看著我，泰瑞莎，看著你未來的丈夫。
起初，一切都是如此簡單。
起初……